暮春的風卷著海棠花瓣撲在窗紗上,像誰在外麵輕輕拍著巴掌。沈清辭支著下巴看小丫鬟青禾用銀簽子挑著胭脂膏,那點瑩潤的玫瑰色在白瓷碟裡轉了個圈,倒比前院正廳裡那些假模假樣的寒暄順眼多了。
“姑娘,真不塗點兒?二夫人方才還打發人來問,說三姑娘都描了遠山眉呢。”青禾把胭脂往她麵前湊了湊,鼻尖沾了點粉,活像隻偷喝了胭脂水的小狸貓。
沈清辭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觸到丫鬟溫熱的臉頰,心裡軟了軟。這具身體的原主是永寧侯府嫡長女,名喚沈明玥,性子怯懦得像株菟絲花,前幾日被庶妹沈明薇推搡著跌進湖裡,再睜眼就換成了二十一世紀的曆史係學渣沈清辭。她摸著下巴暗忖,自己這運氣也算開了盲盒——彆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王妃,她倒好,直接空降宅鬥現場,還是個爹不疼娘早逝的苦情劇本。
“塗那玩意兒做什麼?”她打了個哈欠,眼角餘光瞥見銅鏡裡映出的身影,一身月白素紗裙襯得肌膚勝雪,眉眼間自帶三分疏離,倒比前世那個常年泡在圖書館的黃臉婆順眼多了,“等會兒要去老太太院裡,難不成你想讓我頂著兩坨猴屁股去請安?”
青禾被她逗得“噗嗤”笑出聲,剛要回話,就聽院外傳來一陣環佩叮當,伴隨著嬌滴滴的聲音:“姐姐醒了嗎?薇兒特意燉了燕窩來給姐姐補身子呢。”
沈清辭嘴角的笑意瞬間淡了下去。來了,她的“好妹妹”,親手把原主推下水的罪魁禍首,沈明薇。
門簾被丫鬟打起,走進來的少女穿著一身水綠色繡玉蘭花的襦裙,梳著雙環髻,簪著點翠珠釵,正是沈明薇。她身後跟著的婆子端著個描金漆盤,裡麵躺著隻白瓷碗,熱氣騰騰的燕窩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姐姐瞧著氣色好多了呢。”沈明薇走到炕邊,親熱地想去拉她的手,眼神裡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那日都是薇兒不好,沒拉住姐姐,害得姐姐受了這麼大罪。”
沈清辭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避開她的觸碰,指尖把玩著腰間的玉佩,語氣淡淡:“妹妹說笑了,不過是腳下打滑,怎會怪你?”她抬眼看向沈明薇,目光清澈卻帶著穿透力,“倒是妹妹,那天湖邊的青苔那麼滑,你怎麼站得那麼穩當?”
沈明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眼眶就紅了,委屈地絞著帕子:“姐姐這是……怪我嗎?我當時嚇得腿都軟了,若不是李嬤嬤扶著,怕是也要跟著掉下去了。”她說著,眼圈愈發紅了,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掉,“母親要是還在,定會說姐姐的……”
來了來了,道德綁架這招,古往今來的白蓮花都玩得這麼溜嗎?沈清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妹妹說什麼?母親去世得早,我倒是忘了,她還教過你怎麼在彆人落水時站得穩穩當當?”
這話像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沈明薇的痛處。她生母柳姨娘是二房的陪房,雖被抬了姨娘,終究是奴才出身,在侯府裡向來抬不起頭。此刻被沈清辭戳中軟肋,她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沈清辭看她那副樣子,心裡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想當初她在大學辯論賽上舌戰群儒的時候,沈明薇這種段位的選手,連當她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妹妹怎麼不說話了?”她故作關切地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姐妹間的私房話,“還是說,那天你根本不是沒拉住我,而是……推了我一把?”
最後幾個字像冰錐似的砸在沈明薇心上,她猛地後退一步,撞在門框上,疼得“嘶”了一聲。眼神裡的驚慌失措再也藏不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姐姐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推你!你……你彆血口噴人!”
“我可沒說你推我。”沈清辭攤攤手,笑得一臉無辜,“妹妹這麼激動做什麼?難不成是做賊心虛?”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威嚴的女聲:“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就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沈清辭抬頭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褙子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麵容姣好卻帶著刻薄相,正是永寧侯的繼室,沈明薇的生母柳姨娘扶正的柳氏。她身後跟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氣勢洶洶的樣子,像是來興師問罪。
柳氏一眼就看到了臉色發白的沈明薇,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快步走上前拉住女兒的手,語氣心疼:“薇兒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沈明薇見到親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在柳氏懷裡:“母親!姐姐她……姐姐她冤枉我!她說我推她下水!”
柳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看向沈清辭的眼神像淬了冰:“明玥!你這是什麼意思?薇兒好心來看你,你卻這般編排她?你當真是被水淹壞了腦子不成!”
沈清辭心裡冷笑。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母女倆一唱一和,不去搭台子唱戲真是屈才了。她慢悠悠地從炕上下來,青禾趕緊扶住她,她卻擺擺手,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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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她語氣平靜,目光卻直視著柳氏,不卑不亢,“我何時說過妹妹推我了?不過是姐妹間說笑幾句,妹妹年紀小,不經逗,二夫人何必這麼大動乾戈?”
柳氏被她堵得一噎,她印象裡的沈明玥向來唯唯諾諾,彆說跟她頂嘴,就是大聲說話都不敢。今日這般伶牙俐齒,倒像是換了個人。她眯起眼睛,打量著沈清辭,見她雖然麵色還有些蒼白,眼神卻清亮得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銳氣。
“說笑?”柳氏冷哼一聲,指著沈明薇哭紅的眼睛,“有你這麼說笑的嗎?把薇兒欺負成這樣,你這個做姐姐的,就是這麼當表率的?”
“二夫人這話就偏心了。”沈清辭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妹妹說我冤枉她,我不過是辯解幾句,怎麼就成了欺負她?難不成在二夫人眼裡,隻有庶妹能說,嫡姐連反駁都不行?”
她特意加重了“庶妹”和“嫡姐”兩個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耳朵裡。柳氏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她最忌諱的就是彆人提起她和女兒的庶出身份。
“你……”柳氏氣得手指發抖,指著沈清辭,半天說不出話來。
沈清辭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再說了,那日我落水,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二夫人心裡難道沒數嗎?當時在場的丫鬟婆子那麼多,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把她們叫來,當著老太太的麵好好問問?”
她這話像是一把軟刀子,輕輕割在柳氏心上。那日沈明薇推人雖做得隱蔽,但難保沒有下人看到。若是真鬨到老太太麵前,一旦查實,沈明薇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柳氏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她強壓下怒火,換上一副虛偽的笑容:“明玥說的哪裡話,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鬨,何必驚動老太太。薇兒,還不快給你姐姐道歉?”
沈明薇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句:“姐姐,對不起。”
“妹妹說什麼?我沒聽清。”沈清辭故意側過耳朵,笑眯眯地看著她。
沈明薇咬著牙,提高了音量:“我說,姐姐,對不起!”
“這才對嘛。”沈清辭滿意地點點頭,像個大度的姐姐,“好了,我也不怪你了。快把燕窩端過來吧,我正好餓了。”
沈明薇氣得臉都綠了,卻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隻能恨狠地把燕窩遞給青禾。
柳氏看在眼裡,心裡暗暗記下這筆賬,臉上卻依舊笑著:“既然你沒事,那我們就先去老太太院裡了,你收拾好了也趕緊過來。”
“知道了,二夫人。”沈清辭敷衍地應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抬。
看著柳氏母女悻悻離去的背影,青禾湊到她身邊,小聲說:“姑娘,您剛才太厲害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沈清辭捏了捏她的臉,笑罵道:“怎麼?以前我很蠢嗎?”
“不是不是!”青禾連忙擺手,急得臉都紅了,“姑娘以前是……是太善良了。”
沈清辭心裡歎了口氣。善良?在這吃人的侯府裡,善良是最沒用的東西。原主就是因為太善良,才會被人欺負到頭上。從今往後,她沈清辭既然占了這具身體,就絕不會再任人宰割。
“走吧,去老太太院裡。”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眼神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既然她們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老太太的福壽院種滿了牡丹,這個時節開得正盛,姹紫嫣紅的一片,像打翻了的調色盤。沈清辭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麵傳來老太太爽朗的笑聲,夾雜著沈明薇嬌滴滴的奉承。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姑娘嗎?可算舍得來了。”說話的是老太太身邊的管事嬤嬤,姓周,是府裡的老人,向來捧高踩低。以前原主受欺負,她從不插手,如今見沈清辭落水後像是變了個人,語氣也帶著幾分試探。
沈清辭懶得跟她計較,微微頷首:“周嬤嬤。”
她徑直走進正廳,隻見老太太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穿著醬色繡鬆鶴延年紋樣的褙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赤金鑲珠的簪子挽著,雖然滿臉皺紋,眼神卻十分清明。沈明薇正依偎在她身邊,剝著橘子,嘴裡說著什麼,逗得老太太眉開眼笑。
“孫女給祖母請安。”沈清辭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這幾天她可沒少讓青禾教她這些規矩,總算沒出差錯。
老太太抬眼打量著她,眼神裡帶著審視:“身子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