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懶洋洋地灑在紫檀木棋盤上。沈微婉捏著黑子的手指懸在半空,眼尾餘光瞥見對麵那抹明黃色衣袍下微微繃緊的指節,忽然覺得這局棋比昨日拆穿柳姨娘的假孕戲碼還要有趣些。
“陛下這步‘仙人指路’,倒是打得臣妾措手不及。”她慢悠悠落下一子,聲音裡裹著恰到好處的驚訝。棋盤上黑白子已犬牙交錯,她的黑子看似散亂,實則暗線縱橫,倒比禦花園裡那些藏著鉤子的薔薇更難纏。
景帝執白子的手頓了頓,抬眼時眸中已帶了笑意:“昨日聽李總管說,定安侯府的三小姐把柳姨娘的‘安胎藥’澆了花,那盆墨蘭今早竟開得潑潑灑灑。”他指尖敲了敲棋盤邊緣,“沈愛卿教女,果然彆出心裁。”
沈微婉垂眸掩住眼底的促狹。昨日她當著侯府上下的麵,把那碗飄著當歸味的糖水倒進墨蘭盆裡,柳姨娘那張精心描畫的臉霎時褪成了宣紙色。倒是老夫人撚著佛珠歎道:“罷了,許是這花更需要滋補。”——薑還是老的辣,一句話就把家醜遮得嚴嚴實實。
“臣女不過是瞧著那藥倒了可惜。”她指尖又拈起一枚黑子,狀似無意地說,“畢竟柳姨娘身子骨弱,與其喝些無用的糖水,不如省下藥材給府裡的下人補補。”話音剛落,斜對麵侍立的李總管喉間輕輕“咳”了一聲,想是憋笑憋得辛苦。
景帝低笑出聲,白子“篤”地落在天元位:“你倒坦誠。昨日禦膳房做了杏仁酪,聽說你讓丫鬟給長公主府送了一盅?”
沈微婉心中微動。她穿越到這具身體裡已有半月,原主是個膽小怯懦的,偏生她前世是個混書畫界的“刺頭”,最見不得這些宅鬥的彎彎繞。前日在宮宴上見長公主被淑妃擠兌,想起這位公主素日裡憐惜文人,便借著送點心的由頭遞了張字條,上麵抄了句“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對付那些陰陽怪氣的,還得是老祖宗的智慧。
“長公主前日說臣女的字有風骨,”她故作靦腆地撥了撥鬢邊的珍珠,“臣女想著,文人相交,總得有些雅趣往來。”
景帝望著棋盤上漸漸顯露的乾坤,眸色深了深。這盤棋他本占儘先機,卻在沈微婉看似隨意的落子間漸漸被牽製。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黑子,此刻竟像活了過來,在白子的縫隙裡鑽出條條生路,倒比朝中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更懂得“置之死地而後生”。
“聽說你前日在瓊林宴上,替新科探花解了圍?”景帝忽然話鋒一轉,白子淩厲地截斷了黑子的退路。
沈微婉手一頓,想起那個穿月白長衫的青年。那日新科探花蘇慕言被幾位勳貴子弟刁難,要他以“鬥雞”為題作詩,他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她那時正端著酒杯看熱鬨,冷不丁接了句:“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不如改詠寒梅?”一句話噎得那幾位公子哥麵紅耳赤,倒讓蘇慕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不過是見不得斯文掃地。”她輕巧地落子,恰好堵住白子的攻勢,“那些勳貴子弟放著滿桌的佳肴不吃,偏要拿讀書人尋開心,倒顯得我們侯府沒規矩了。”
景帝的白子遲遲未落。宮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忽然問道:“你可知,前日淑妃在朕麵前說你‘舉止輕佻,有失閨秀體統’?”
沈微婉指尖的黑子停在半空,月光恰好落在她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忽然笑了,聲音清清脆脆的,像簷角的風鈴被風吹動:“淑妃娘娘許是忘了,臣女前日在禦花園裡,還見她把西域進貢的琉璃盞賞了身邊的小太監。那琉璃盞可是陛下特意囑咐要送太後的壽禮呢。”
李總管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晃,沈微婉瞥見他袖口的玉扣都在顫。景帝卻沒動怒,反而朗聲笑起來:“你這雙眼睛,倒比錦衣衛的密探還尖。”他抬手將白子投進棋罐,“這局棋,朕輸了。”
棋盤上黑子已隱隱圍成大勢,白子縱有通天手段,也難破這困局。沈微婉起身行禮,裙擺掃過棋盤邊緣,帶起一陣淡淡的墨香——那是她特意讓丫鬟在熏香裡加了鬆煙墨的緣故,聞著比脂粉氣清爽多了。
“陛下承讓。”她垂首時,耳尖卻悄悄紅了。穿越過來這些日子,她見慣了侯府裡的虛與委蛇,倒是這位九五之尊,眼底的坦蕩比宣紙上的留白更讓人舒心。
景帝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忽然道:“三日後的賞花宴,你替朕擬一份guestist賓客名單)。”見沈微婉抬頭時眼裡的疑惑,又補充道,“就按你方才落子的路數來——彆讓那些隻會啄米的雀兒,擾了真正的鳳凰。”
沈微婉心中一亮。這哪是讓她擬名單,分明是給了她一把擋箭牌。那些想借著賞花宴給她使絆子的,看在皇帝的麵子上,總得收斂些。她福了福身,聲音裡帶了點雀躍:“臣女定當不負所托,定要讓滿園春色,都配得上陛下的龍章鳳姿。”
出了養心殿,夜風帶著梔子花的甜香撲麵而來。李總管笑眯眯地跟在旁邊:“三小姐好手段,老奴在宮裡當差三十年,頭回見陛下下棋輸了還這般開懷。”他遞過一盞羊角燈,“這條路近,老奴送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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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婉接過燈,指尖觸到溫熱的燈壁,忽然想起原主的記憶裡,這位李總管似乎受過沈家恩惠。她歪頭一笑:“李總管,前日我讓丫鬟給您送的那包雲霧茶,還合口味嗎?”
李總管腳步一頓,忙道:“三小姐費心了,那茶比江南進貢的還要醇厚。”他壓低聲音,“淑妃那邊您放心,昨兒個她宮裡的掌事太監剛被陛下罰去浣衣局了——有些賬,陛下心裡門兒清。”
燈籠的光暈在青石板路上晃出細碎的光斑,沈微婉望著遠處宮牆的飛簷,忽然覺得這古代的日子也不算太糟。至少這裡的月亮和她前世畫過的沒什麼兩樣,棋盤上的輸贏也比現代職場的明槍暗箭簡單多了。
回到侯府時,正撞見管家領著幾個仆婦在搬東西。沈微婉挑眉:“這是?”
管家躬身道:“回三小姐,老夫人說柳姨娘身子不適,搬到西跨院靜養去了。這些是她院裡的東西,老夫人說……礙眼得很。”
沈微婉瞥見一個摔碎了角的玉簪子混在雜物裡,正是前日柳姨娘想插在她頭上、被她“不小心”碰掉的那支。她唇角彎了彎,轉身時恰逢二姐姐沈清柔提著裙擺過來,臉上還帶著淚痕。
“三妹妹,”沈清柔拉住她的手,聲音哽咽,“柳姨娘她……”
“二姐姐,”沈微婉輕輕抽回手,語氣清淡,“昨日我在宮裡聽太醫說,長期喝當歸糖水容易上火。柳姨娘搬到西跨院,正好清靜些,省得火氣旺了,又要拿下人撒氣。”她拍了拍沈清柔的手背,“姐姐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聽說昨日你把珠釵借給了表小姐?那可是母親留給你的念想。”
沈清柔的臉“唰”地紅了。她前日見表妹戴了支金步搖,一時羨慕就把亡母留下的珍珠釵借了去,誰知表妹竟弄丟了珠子。沈微婉這話戳中了她的軟肋,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讓我給姐姐帶句話,”沈微婉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有些東西借出去容易,想拿回來,可就難了。”說完轉身就走,留下沈清柔僵在原地,手裡的帕子絞成了麻花。
回到自己的“聽竹軒”,丫鬟墨書正捧著一疊帖子等著。“小姐,這些是各府送來的賞花宴帖子,老夫人讓您定奪。”墨書是沈微婉穿越後親自挑的丫鬟,手腳麻利,嘴也嚴實,比原主留下的那些隻會哭哭啼啼的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