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握著那枚暖玉棋子的指尖微微泛白時,廊下的風正卷著幾片殘荷撲在朱漆欄杆上,像誰在暗處敲了敲棋盤的邊緣。
“三妹妹這棋路,倒是越來越野了。”沈明薇拈著白子的手懸在半空,蔻丹紅的指甲映著棋盤上縱橫交錯的墨痕,像極了她此刻眼底藏不住的鋒芒,“昨日還說要學那穩妥的‘金鉤掛玉’,今日倒用起‘穿心蓮’的殺招了?”
沈清辭指尖在微涼的青玉棋盤上輕輕一點,黑子落定的瞬間,恰好截斷了白子三路援軍。她抬眼時,鬢邊那支珍珠流蘇恰好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廊下透過雕花窗欞漏進來的碎金般的日光裡,漾出細碎的光暈:“二姐姐忘了?前日教我下棋的周先生說,對付‘長蛇陣’,就得用‘穿心蓮’——與其等它首尾相顧,不如直接攔腰截斷,讓它首尾不能相顧。”
沈明薇握著白子的手微微一緊,象牙棋子在指間轉出個輕巧的弧度。她眼角的餘光掠過廊外那叢開得正盛的紫薇花,花瓣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在日光下亮得有些刺眼:“周先生是翰林院的老夫子,教的是經史子集,何時竟成了棋藝大師了?”
“二姐姐有所不知,”沈清辭拿起茶盞,青瓷杯沿碰到唇邊時,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前日我去給祖母請安,恰好撞見周先生在給祖父複盤上月那場棋局。他說,下棋如治國,看似是落子的位置,實則是算準了對方的下一步——甚至下三步。”她垂下眼簾,看著茶盞裡浮起的幾片碧螺春,“就像這盤棋,二姐姐看似布的是‘長蛇陣’,實則是想誘我去攻右翼,好讓左翼的白子趁虛而入,直搗黃龍。”
話音未落,廊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丫鬟們略顯慌張的低語。沈明薇猛地抬頭,恰好看見管家福伯一臉急色地穿過月洞門,他那件漿洗得筆挺的藏青色長衫下擺都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大小姐,二小姐,宮裡來人了!”
沈清辭握著茶盞的手指頓了頓,溫熱的茶水透過薄瓷傳到指尖,竟讓她莫名想起三日前那個雨夜。當時她也是這樣握著一杯熱茶,聽著窗外的風雨聲,忽然聽見西跨院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脆響——後來才知道,是庶妹沈玉瑤失手摔了母親留下的那隻汝窯筆洗。
“宮裡來人?”沈明薇已經站起身,裙擺掃過棋盤邊緣,帶落了一枚白子,在青石板地上滾出清脆的聲響,“是哪位公公?可有說是什麼事?”
福伯擦了擦額角的汗,語氣裡帶著難掩的緊張:“是李公公,就是常來給太後送藥材的那位。他說……說要請大小姐即刻進宮,太後娘娘說許久沒見大小姐,想請大小姐去宮裡陪她老人家說說話。”
沈清辭看著沈明薇驟然收緊的下頜線,忽然覺得方才那盤沒下完的棋倒是應了景。這就像兩軍對壘時,忽然從斜刺裡殺出一支援軍——隻是不知這支援軍,是來幫誰的。
她慢慢站起身,理了理月白色的裙擺。裙擺上繡著的纏枝蓮紋在日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那是她前幾日特意讓人繡的,針腳細密得連最挑剔的繡娘都挑不出錯處:“二姐姐先去前廳應付著,我去換件衣裳就來。”
沈明薇點點頭,轉身時腳步有些急,鬢邊那支赤金點翠步搖都晃得厲害。沈清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緩緩轉頭看向福伯:“李公公除了說請二姐姐進宮,還說了彆的嗎?”
福伯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他搓著雙手,聲音壓得更低了:“老奴剛才在門外聽李公公跟管家低聲說……好像是跟三日前宮裡丟失的那支琉璃簪有關。”
沈清辭的心輕輕沉了一下。那支琉璃簪她見過,是西域進貢的珍品,通體透亮如冰,簪頭嵌著七顆鴿血紅寶石,據說在日光下能映出七彩虹光。三日前她去給皇後請安時,還看見皇後插在發髻上——當時皇後笑著說,這簪子是陛下特意賞的,說她戴正合適。
“琉璃簪?”她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粒圓潤的珍珠紐扣,“怎麼會跟我們侯府扯上關係?”
福伯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老奴也不知道。隻是李公公剛才看二小姐的眼神……有點不對勁。而且他還說,要搜查一下……搜查一下二小姐的住處。”
沈清辭忽然想起昨夜去給祖母送安神湯時,路過沈明薇的院子,看見她窗紙上映出個奇怪的影子。當時她沒在意,現在想來,那影子手裡似乎正拿著個長條形的東西,在燈下反複看著什麼。
她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路過西跨院時,恰好看見沈玉瑤站在廊下,手裡捏著塊繡花繃子,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通往正廳的那條路。看見沈清辭過來,她慌忙低下頭,手裡的繡花針“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針尖在青石板上閃著寒光。
“三妹妹這是在繡什麼?”沈清辭停住腳步,目光落在那塊素白的綢緞上。上麵隻繡了半朵牡丹,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學繡花的丫鬟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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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瑤慌忙把繡花繃子往身後藏,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沒……沒什麼,就是隨便繡著玩的。”她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眼神躲躲閃閃的,“姐姐這是要去哪裡?我剛才好像聽見說宮裡來人了?”
沈清辭看著她耳後那抹沒藏好的胭脂,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雨夜。當時沈玉瑤也是這樣,臉上帶著驚慌失措的紅暈,手裡緊緊攥著塊帕子,帕子角上還沾著點淡青色的粉末——後來她才知道,那是胭脂裡摻了薄荷腦,用來遮掩哭過的痕跡。
“宮裡來人請二姐姐去陪太後說話,”沈清辭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怎麼,三妹妹有心事?”
沈玉瑤的肩膀猛地一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沒……沒有!我能有什麼心事!”她忽然抬起頭,眼睛亮得有些嚇人,“姐姐,你說……宮裡會不會是來查三日前那支琉璃簪的?我聽廚房的張媽說,那簪子值上千兩銀子呢!”
沈清辭看著她過分急切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就像棋盤上那些急於吃子的棋子,越是想表現得若無其事,越是暴露了自己的意圖。她輕輕笑了笑,轉身繼續往前走:“誰知道呢?不過二姐姐一向謹慎,總不會惹出什麼亂子的。”
回到院子裡,春桃已經捧著一套藕荷色的宮裝在廊下等著了。看見沈清辭回來,她連忙迎上來,聲音裡帶著擔憂:“小姐,剛才聽見小丫鬟說宮裡來人要搜查二小姐的院子,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沈清辭接過宮裝,指尖拂過衣袖上用銀線繡的雲紋:“彆慌。”她走到鏡前坐下,看著銅鏡裡那張略顯稚嫩卻已經有了幾分輪廓的臉,忽然想起剛穿越過來的那天。當時她也是這樣坐在鏡前,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忽然覺得像在做夢——直到丫鬟來報,說她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終於醒了過來。
“可是小姐,”春桃給她挽著發,手指有些發顫,“那支琉璃簪要是真在二小姐院子裡找到了,那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啊!”
沈清辭看著銅鏡裡自己鬢邊那支珍珠流蘇,忽然想起昨夜沈明薇去給祖母請安時,鬢邊插的正是一支成色極好的東珠簪子——那支簪子是去年陛下賞的,按理說,以沈明薇的性子,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換上一支陌生的簪子。
“春桃,”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前日我讓你去庫房找的那支白玉嵌紅珊瑚的簪子,找到了嗎?”
春桃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找到了,奴婢給您收在妝匣最底層了。小姐怎麼忽然想起它了?”
“沒什麼,”沈清辭對著鏡子笑了笑,鏡中的少女眉眼彎彎,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我記得那支簪子是皇後娘娘去年賞的,今日進宮,戴它正好。”
等她換好衣裳走到前廳時,氣氛已經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李公公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子上,手裡端著杯茶,卻一口沒喝。他那件石青色的蟒紋太監服在日光下泛著沉悶的光澤,襯得他那張略顯蒼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
沈明薇站在一旁,臉色比李公公還要白,雙手緊緊攥著裙擺,指節都泛了白。看見沈清辭進來,她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裡滿是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