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葉被晚風卷得簌簌作響,像誰在簷角藏了串碎玉鈴鐺。沈令微支著下巴看硯台裡的墨汁,看著那團濃黑被燭火映出細碎的金芒,忽然覺得這侯府的夜,靜得像口扣過來的琉璃盞——看著剔透,實則密不透風,連喘氣都得帶著三分小心。
“小姐,該歇息了。”春桃捧著盞安神茶進來,白瓷碗沿凝著層薄露,“方才前院還在傳,說二小姐把老太太賞的那對玉如意摔了,正跪在祠堂請罪呢。”
沈令微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宣紙上剛寫了半闕《臨江仙》,墨痕還新鮮著,被她這麼一停,一滴濃墨暈開來,像朵驟然綻放的墨牡丹。她想起昨日在老太太院裡,沈令瑤捧著那對羊脂玉如意時,眼底那點藏不住的得意——那玉是西域貢品,通體溫潤,據說夜裡還能泛微光,老太太偏給了沈令瑤,當時她隻淡淡說了句“恭喜二妹”,轉頭就回了自己的汀蘭水榭。
“摔了?”她挑了挑眉,筆尖在硯台上輕輕刮了刮,“二妹妹素來手穩,怎麼偏把老太太的心愛之物摔了?”
春桃撇了撇嘴,往窗外看了眼才壓低聲音:“聽說是……是被三小姐推了一把。”
沈令微哦了一聲,筆尖落回紙上,繼續寫完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墨色在紙上洇開,倒比剛才那滴暈染得更舒展些。沈令月,她那個名義上的三妹妹,今年才十三歲,性子卻像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偏又總覺得自己在府裡受了委屈,逮著機會就想給沈令瑤使絆子,隻是從前沒這麼大膽子,敢動老太太賞的東西。
“祠堂那邊熱鬨嗎?”她放下筆,接過春桃手裡的茶盞,溫熱的水汽撲在臉上,倒讓她清醒了幾分。穿越到這永寧侯府三個月,她從最初的手足無措,到現在看著宅院裡的風波都能品出點茶味來,也算沒白瞎前世看的那些宅鬥劇。
“熱鬨著呢!”春桃的聲音裡帶著點興奮,“老太太氣得手抖,侯爺把三小姐罵得狗血淋頭,二小姐跪在那兒哭,說是自己沒拿穩,不想連累妹妹,可那眼淚掉的,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令微啜了口茶,茉莉的清香混著茶葉的醇厚滑入喉嚨。沈令瑤這招以退為進玩得倒是熟練,明著替沈令月開脫,實則句句都在說沈令月頑劣不懂事。至於沈令月,怕不是又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走,去瞧瞧。”她放下茶盞,起身時順手理了理月白色的裙擺。裙擺上繡著幾枝蘭草,是她讓人改的樣式,原本的裙擺在膝蓋以下,走路都得提著,她嫌麻煩,乾脆讓針線房改成了及踝的長度,惹得沈令瑤背地裡說她“失了大家閨秀的體統”,她隻當沒聽見。
春桃愣了一下:“小姐,這時候去?萬一……”
“萬一被老太太遷怒?”沈令微笑了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素色披風,“放心,老太太現在忙著心疼她的玉如意,沒空管我。再說了,都是姐妹,妹妹們受罰,我這個做大姐的不去看看,倒顯得生分了。”
祠堂離汀蘭水榭不遠,遠遠就聽見裡麵傳來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訓斥聲,夾雜著沈令瑤壓抑的哭聲。沈令微走到月亮門外,沒急著進去,就靠在門框上聽著。
“……你說你多大的人了!還跟你二姐動手?那玉如意是能隨便碰的嗎?那是聖上賞給你祖父的,傳到我手裡快三十年了!你說摔就給摔了?!”是侯爺沈從安的聲音,透著股恨鐵不成鋼的火氣。
“父親……女兒不是故意的……”沈令月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點不服氣,“是二姐先推我的!她說我走路沒規矩,擋了她的道……”
“你還敢頂嘴!”沈從安的聲音更響了,“你二姐是你能頂撞的嗎?平日裡被你母親慣得無法無天,今日定要好好罰你,讓你知道什麼叫規矩!”
“侯爺息怒。”老太太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令月年紀小,不懂事,罰是該罰,但也彆氣壞了身子。令瑤啊,你也彆跪著了,起來吧,玉碎了就碎了,哪有我孫女金貴。”
“謝祖母憐惜。”沈令瑤的聲音帶著哭腔,聽著越發可憐,“隻是這玉是祖母的心愛之物,孫女沒保管好,實在有罪,還是讓孫女再跪一會兒吧。”
“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老太太歎了口氣,“起來吧,跟我回屋去,讓你母親給你看看,膝蓋都跪紅了。”
沈令微聽得差不多了,這才輕咳一聲,從月亮門裡走進去。祠堂裡點著長明燈,光線有些昏暗,沈從安正背著手站在那裡,臉色鐵青,沈令月跪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沈令瑤剛被丫鬟扶起來,眼眶紅紅的,看到她進來,愣了一下。
“父親,祖母。”沈令微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沈令月,又落在沈令瑤微微發紅的膝蓋上,“女兒聽說妹妹們在這裡,過來看看。”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的:“你來了。令月不懂事,摔了我賞給令瑤的玉,我正教訓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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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如意摔了?”沈令微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供桌旁的地上,那裡果然散落著幾塊碎玉,白瑩瑩的,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能看出質地極好,“哎呀,這可真是可惜了。不過……”她話鋒一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塊碎片,對著光看了看,“這碎片倒像是……”
沈令瑤的臉色微變,上前一步道:“大姐,不過是塊碎玉,有什麼好看的,快放下吧,小心傷了手。”
沈令微沒理她,又撿起一塊碎片,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抬頭看向老太太,笑道:“祖母,您聞聞,這碎片上是不是有股鬆香氣?”
老太太愣了一下,讓丫鬟把碎片遞過去。她接過聞了聞,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還真是有鬆香氣。這是怎麼回事?”
沈令瑤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強笑道:“許是……許是放在書房裡,沾了墨香吧。”
“不對。”沈令微搖了搖頭,走到供桌前,仔細看了看供桌的邊緣,“祖母您看,供桌這裡有個小缺口,邊緣還有點鬆香的痕跡,像是被什麼東西砸過。而且這玉如意是成對的,若是不小心摔了,應該是兩塊一起碎,可您看,這裡隻有一塊的碎片,另一塊呢?”
這話一出,祠堂裡頓時安靜下來。沈從安也走了過來,看著供桌邊緣的缺口,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臉色沉了下來:“令瑤,另一塊玉如意呢?”
沈令瑤的嘴唇動了動,眼神有些慌亂:“我……我也不知道,許是……許是摔的時候滾到哪裡去了吧。”
“是嗎?”沈令微微微一笑,轉身走到祠堂角落裡的一個櫃子前,打開櫃門,從裡麵拿出一個錦盒。打開錦盒,裡麵赫然放著另一支完好無損的玉如意,隻是如意的柄上,有一道淡淡的劃痕。
“這是……”老太太驚訝地看著錦盒裡的玉如意。
“女兒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這櫃子沒關好,就順手打開看了看,沒想到竟在這裡發現了另一支玉如意。”沈令微把錦盒遞到老太太麵前,“祖母您看,這如意柄上還有道劃痕,像是被什麼硬物劃到的,而且這上麵也有鬆香氣。”
老太太拿起那支玉如意,仔細看了看,臉色越來越沉。鬆香氣是做木工活常用的,一般的書房裡怎麼會有這麼濃的鬆香氣?而且供桌邊緣的缺口,明顯是被人故意砸出來的,再加上這藏起來的玉如意……
“沈令瑤!”老太太猛地把玉如意摔在桌上,聲音裡帶著怒火,“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令瑤嚇得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臉色慘白如紙:“祖母……孫女……孫女不知道……不是孫女做的……”
“不是你做的,難道是這玉如意自己藏起來的?”沈從安氣得發抖,指著沈令瑤道,“你為了陷害令月,竟然想出這種法子,還敢在祠堂裡撒謊,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沈令月也愣住了,抬起頭看著沈令瑤,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憤怒:“二姐,原來是你陷害我?!”
沈令瑤哭得泣不成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祖母,父親,你們要相信我……”
“夠了!”老太太厲聲打斷她,“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這鬆香氣,這供桌的缺口,還有這藏起來的玉如意,哪一樣能證明你的清白?我平日裡看你懂事乖巧,沒想到你心思竟這麼歹毒,為了陷害自己的妹妹,連我賞的東西都敢動手腳!”
沈令微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出鬨劇。她早就覺得沈令瑤那副乖巧懂事的樣子有點假,今日之事,她本不想插手,可沈令瑤偏要把沈令月當槍使,她就不能坐視不理了。畢竟,沈令月雖然性子衝動,但本性不壞,總比沈令瑤這種笑裡藏刀的好。
“祖母息怒。”沈令微輕聲道,“或許二姐也是一時糊塗,並非有意為之。”
老太太瞪了沈令瑤一眼,冷哼道:“一時糊塗?我看她是糊塗到家了!從今日起,罰她在祠堂抄寫《女誡》一百遍,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