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踩著滿地碎金似的桂花瓣走進侯府正廳時,鼻尖先一步被甜得發膩的香氣裹住。廊下掛著的鎏金宮燈剛點上,暖黃光暈透過細紗漫出來,把簷角那幾簇開得正盛的金桂照得像堆著碎金子,連空氣裡都飄著股富貴閒人的慵懶氣。
“三妹妹可算來了,”沈明玥端著盞碧螺春從人群裡擠出來,藕荷色裙擺掃過地上的波斯地毯,“母親方才還念叨你呢,說這金桂宴可是為你攢的局。”
沈知意挑了挑眉,眼尾掃過廳裡烏泱泱的人影。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來了大半,連帶著幾位年高德劭的老夫人也端坐在上首,手裡的紫檀木佛珠轉得慢悠悠,眼神卻跟淬了冰似的往她身上瞟。這哪是接風宴,分明是鴻門宴。
“姐姐這話差了,”她抬手攏了攏月白色的雲紋披帛,指尖劃過腕間那隻羊脂玉鐲,“母親是疼我,可這金桂宴是給京裡諸位長輩添個樂子,我哪敢當‘為我而設’的名頭?”
話音剛落,上首就傳來聲輕咳。定安侯夫人李氏端著端莊得體的笑,朝她招招手:“知意過來,給你王伯母、張老夫人問個好。”
沈知意款步上前,屈膝行禮的弧度恰到好處,既不失侯府小姐的體麵,又透著股恰到好處的親昵:“王伯母近來氣色越發好了,想來是家裡的小公子又添了趣事兒?”
王夫人被她這話撓到癢處,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你這丫頭,才回來就知道打趣我。可不是麼,那混小子前兒把先生的胡子都給剪了,正罰在祠堂抄書呢!”
旁邊的張老夫人卻沒這麼好說話,枯瘦的手指敲著桌麵:“沈三小姐在外頭待了這些年,回來倒還是這伶牙俐齒的性子。隻是不知這規矩禮儀,還記不齊全?”
這話夾槍帶棒,明著是考較規矩,實則是暗諷她在江南野慣了,失了侯府千金的體統。周圍的目光頓時都聚了過來,連沈明玥都偷偷勾起了唇角。
沈知意卻像是沒聽出弦外之音,淺淺一笑:“老夫人說笑了。家父雖讓我在江南養病,卻沒敢忘了請先生教規矩。隻是江南水土養人,性子難免活泛些,若有失禮之處,還望老夫人海涵。”
她說著,眼尾餘光瞥見沈明玥身後的丫鬟正偷偷往她手邊的茶盞裡撒東西。那丫鬟手指抖得厲害,銀簪子上的珍珠都晃悠個不停,生怕彆人看不見似的。
沈知意心裡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端起茶盞時“不小心”手一歪,淺碧色的茶水大半潑在了沈明玥的裙擺上。
“哎呀!”她故作驚慌地掏出手帕去擦,“姐姐恕罪,我這手剛沾了桂花蜜,滑得很……”
沈明玥的臉色瞬間青一陣白一陣。那藕荷色的料子是貢品雲錦,沾了茶水就暈開片深色,看著狼狽極了。她身後的丫鬟嚇得“噗通”跪了下來,磕頭跟搗蒜似的:“小姐饒命!是奴婢沒伺候好……”
“罷了,”沈明玥咬著牙擺手,眼底的怨毒差點沒藏住,“不過是件衣裳,三妹妹也不是故意的。”
沈知意看著她強裝大度的樣子,心裡樂開了花。這第一回合,算是她贏了。
宴席設在後花園的水榭裡。九曲回廊繞著一池碧水,岸邊的金桂樹被風一吹,簌簌落下的花瓣飄在水麵上,倒真有幾分“桂棹兮蘭槳”的意境。
沈知意剛在桌邊坐下,就見個穿寶藍色錦袍的公子搖著折扇走過來,眉眼間帶著幾分輕佻:“這位便是沈三小姐?在下吏部侍郎家的趙文軒,久仰大名。”
她抬眼打量對方。這人長了張還算周正的臉,隻是眼神遊移不定,盯著她領口瞧的樣子實在失禮。沈知意想起原主的記憶,這位趙公子是京裡出了名的紈絝,去年還因強搶民女被禦史參過一本。
“趙公子客氣了,”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聲音淡淡的,“我剛回京城,怕是擔不起‘久仰’二字。”
趙文軒卻沒打算走,折扇“啪”地合上,指著池子裡的錦鯉笑道:“三小姐看那尾金鱗魚,是不是像極了……”
話沒說完,就聽“撲通”一聲,他整個人突然往前一栽,結結實實地摔進了池子裡。
滿座嘩然。
趙文軒在水裡撲騰得像隻落湯雞,嘴裡還嗆著水:“誰、誰推的我?!”
沈知意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看向旁邊的丫鬟:“我方才好像看見趙公子腳邊有塊青苔?”
那丫鬟機靈得很,立刻點頭:“是呢小姐,方才奴婢就想提醒趙公子,這水榭的欄杆邊滑得很。”
眾人這才注意到欄杆上果然有些濕滑的青苔,想來是趙文軒自己不小心。李氏連忙讓人把趙文軒拉上來,又吩咐下人取套乾淨衣裳來,臉上卻有些掛不住——好好的宴席,竟出了這等事。
沈明玥看著狼狽不堪的趙文軒,又看了看一臉純良的沈知意,心裡咯噔一下。她方才明明看見是沈知意腳下動了動,才讓趙文軒摔下去的,可那動作快得像錯覺,連旁邊的丫鬟都沒察覺。
“三妹妹,”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安,端起酒杯笑道,“這杯姐姐敬你,算是替趙公子賠個不是,他方才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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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舉杯相碰,清脆的響聲裡,她輕聲道:“姐姐說的是,有些人的確該好好教教規矩。”
酒過三巡,李氏讓人端上了今年新釀的桂花釀。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夜光杯裡,映著廊下的燈火,看著就讓人眼饞。
“這酒是用後院的金桂釀的,”李氏笑得溫婉,“知意嘗嘗,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沈知意剛要去接,旁邊突然竄出個小丫鬟,手裡的托盤一晃,滿滿一杯酒全潑在了她的裙擺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丫鬟嚇得臉色慘白,跪在地上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