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沈清辭正坐在窗邊對著半盞殘茶出神。簷角銅鈴被晚風拂得叮咚作響,像極了那日在護國寺後山,玄慈大師指尖轉動念珠的聲音。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的冰裂紋,忽然想起三日前從大理寺遞來的卷宗——那卷關於城西錦繡莊失火案的記錄,紙頁間還沾著未散儘的焦糊氣。
小姐,廚房裡煨了冰糖雪梨,要不要盛一碗來?春桃捧著食盒進來時,見自家小姐對著暮色發怔,鬢邊那支珍珠流蘇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倒比窗外漸沉的晚霞更添幾分韻致。
沈清辭抬眸時,眼尾那點笑意恰好漫上來:不必了,方才在老太太院裡用了不少點心。她指尖往桌上那疊素箋一點,替我把這些送到前院書房,告訴哥哥,明日卯時我在角門等他。
春桃瞧著那疊墨跡未乾的紙頁,上麵畫著些奇奇怪怪的圖形,倒像是工匠鋪子裡的圖紙,卻又比那些多了幾分靈氣。她應了聲,剛要轉身,就見秋紋掀著簾子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喜色:小姐,二房那邊傳來信,說三姑娘把自己鎖在房裡,砸碎了一整套成化窯的茶杯呢!
沈清辭執起茶盞的手頓了頓,唇角彎起的弧度愈發明顯:哦?她倒舍得。那套成化窯的鬥彩杯,還是去年老太太賞給二房的,當時沈明薇捧著盒子在人前炫耀了足有半月,如今竟舍得用來撒氣。
秋紋撇撇嘴:可不是嘛!聽說大理寺的人今日去錦繡莊查訪,正好撞見三姑娘的陪房在偷偷轉移賬目,當場就被扣下了。二夫人去大理寺想撈人,被蘇少卿幾句話堵了回來,回來就跟三姑娘吵了一架,這不,就鬨開了。
蘇少卿倒是個利落人。沈清辭指尖在茶盞上輕輕敲著,看來那日在茶樓遞給他的東西,沒白費功夫。
春桃這才恍然:小姐前幾日讓我送去茶樓的那個信封,原來是給蘇少卿的?
不然呢?沈清辭挑眉,總不能真指望大理寺那群老狐狸,慢悠悠地從蛛絲馬跡裡找出真相。咱們得給他們搭個梯子,再推一把,省得他們在朝堂上被二房那群人迷了眼。
正說著,就見青竹端著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個描金漆盒。小姐,這是剛從宮裡送來的,說是貴妃娘娘賞的。
沈清辭打開漆盒,裡麵靜靜躺著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鳳凰口銜的那顆東珠足有鴿卵大小,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她指尖剛觸到步搖的流蘇,就聽秋紋咋舌:我的天,這得值多少銀子?娘娘也太疼小姐了!
疼我是假,敲打某些人是真。沈清辭將步搖放回盒中,語氣裡帶著幾分了然,昨日父親遞了折子,把錦繡莊的案子跟去年漕運貪腐案串了起來,想必是驚動了宮裡。貴妃這是在告訴二房,我沈家大房,不是他們能隨意拿捏的。
春桃似懂非懂:那二房會不會收斂些?
收斂?沈清辭輕笑出聲,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狡黠,你見過餓狼盯著肥肉,會因為獵人咳嗽兩聲就退走的嗎?他們隻會更急,急著把水攪渾,好趁機摸魚。她起身走到妝台前,對著菱花鏡理了理鬢發,明日陪我去趟錦繡莊,我倒要看看,那把火到底燒乾淨了什麼。
次日卯時剛過,沈清辭就帶著春桃和兩個護衛出了角門。沈驚寒早已候在那裡,一身玄色勁裝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見妹妹來了,翻身下馬遞過韁繩:horses都備好了,路上風寒,要不要再加件披風?
沈清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得讓春桃咋舌——誰能想到半月前還連馬鐙都踩不穩的小姐,如今竟能穩穩坐於馬上。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不必,哥哥選的這條路,應該不會有人盯著吧?
放心,沈驚寒勒轉馬頭,聲音裡帶著幾分篤定,從後巷繞過去,比正門清淨。
兄妹二人並肩而行,晨光透過巷弄的縫隙灑下來,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清辭側頭看了眼身側的兄長,見他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便知他還在為錦繡莊的事煩心——那家鋪子是母親在世時親手打理的,如今竟落得這般下場。
哥哥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總帶我去錦繡莊後院摘石榴。沈清辭忽然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懷念。
沈驚寒動作微頓,眸色柔和了些:自然記得,你總說那裡的石榴比彆處甜,其實是惦記著賬房先生給的糖人。
才不是,沈清辭輕哼,我是覺得母親選的料子好看,尤其是那年她給我做的石榴紅裙,看起來像朵花。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錦繡莊後街。昔日車水馬龍的鋪麵如今隻剩斷壁殘垣,焦黑的木梁在晨光裡透著幾分蕭索。幾個大理寺的差役正在門口守著,見沈驚寒兄妹來了,忙上前行禮:沈公子,沈小姐。
沈驚寒點頭:裡麵查得如何了?
回公子,蘇少卿帶著人在裡麵清點,說是發現了些奇怪的灰燼,不像木頭燒的。
沈清辭聞言眼睛一亮,翻身下馬:我能進去看看嗎?
差役有些為難地看向沈驚寒,見他點頭,才側身讓開。剛走進廢墟,就聞到一股混雜著焦糊和黴味的氣息。蘇少卿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根細針,小心翼翼地撥弄著一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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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少卿好雅興,大清早的在這裡考古?沈清辭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
蘇少卿抬頭,見是她,忙起身拱手:沈小姐來得正好,你看這個。他指著地上那堆灰白色的灰燼,尋常木料燒完是黑褐色,這個卻帶著些晶亮的碎屑,像是...琉璃。
沈清辭蹲下身,用指尖撚起一點碎屑,放在鼻尖輕嗅:不止是琉璃,還有硝石的味道。她忽然看向蘇少卿,少卿有沒有覺得,這火起得太蹊蹺了?
小姐的意思是...
尋常走水,要麼從後廚的爐灶開始,要麼從倉庫的布料堆蔓延,可你看這裡,沈清辭指向正廳的位置,那裡的梁柱燒得最徹底,火勢是從中間往四周擴散的,倒像是有人在正廳擺了個火盆,還嫌不夠旺,又潑了些助燃的東西。
蘇少卿眼睛一亮:小姐是說,有人故意縱火?
不然呢?沈清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錦繡莊的賬目上個月剛交上去,據說盈利比去年翻了一倍,二房那群人正眼熱呢,這時候失火,不是毀屍滅跡是什麼?
正說著,就見一個差役匆匆跑來:少卿,查到了!錦繡莊的賬房先生說,上個月三姑娘讓他改了幾筆賬目,把一批本該入庫的雲錦記成了損毀,還支走了庫房的三個夥計。
蘇少卿看向沈清辭,眼神裡多了幾分敬佩:沈小姐果然料事如神。
沈清辭卻沒接話,目光落在廢墟角落裡那個半埋在灰燼裡的木盒上。她走過去,用樹枝把木盒扒出來,見上麵的鎖已經被燒熔,便直接掰開盒蓋。裡麵的東西大多已化為灰燼,隻有一塊巴掌大的玉佩,被燒得黢黑,卻依舊能看出上麵雕刻的祥雲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