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帶著梔子花的甜香,卷著侯府門前掛著的走馬燈穗子晃悠。沈知意站在雕花廊下,望著庭院裡被夜雨打落的幾瓣海棠,指尖無意識地撚著剛繡好的荷包穗子——那穗子用的是極細的銀線,在晨光裡泛著冷白的光,倒像是誰淬了冰的眼神。
“姑娘,都備妥了。”青黛捧著件月白軟緞的舞衣進來,袖口沾著點胭脂,“方才去前院取首飾,見著三姑娘了,穿了件石榴紅的褙子,說是要給老太君添喜氣呢。”
沈知意挑了挑眉。今日是老太君的六十大壽,闔府上下張燈結彩,連廊下的鸚鵡都被教著說“福壽綿長”。按說這種日子該是一團和氣,可她昨兒夜裡借著給老太君送安神湯的由頭,分明聽見二房的柳氏在東跨院跟人嘀咕,說要讓三姑娘沈清柔在壽宴上“好好露一手”,壓過她這個剛從莊子上回來的“野丫頭”。
“露一手?”她對著菱花鏡理了理鬢發,鏡中的少女眉眼彎彎,眼底卻藏著點促狹的笑意,“三妹妹的琵琶彈得是好,就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彈得安穩。”
青黛伺候她換上舞衣,月白的料子上用銀線繡著疏疏落落的蘭草,走動時如月光流動,倒比那些滿身珠翠的裝扮更顯清麗。她對著鏡中轉了個圈,裙擺揚起時,藏在袖中的幾枚銀針輕輕晃了晃——那是她昨兒讓小廝去鐵匠鋪打的,針尾淬了點麻藥,不傷人命,卻能讓人瞬間失了力氣,正好應付某些“意外”。
壽宴設在府裡的攬月軒,軒前搭了個臨時的戲台,底下擺著二十來張圓桌,京中稍有頭臉的勳貴人家都派了女眷來賀壽。沈知意跟著大夫人王氏剛走進軒門,就聽見一陣低低的驚歎。
“這就是定北侯府的大小姐?前陣子聽說在莊子上養身子,瞧著倒比從前更出挑了。”
“你看她那氣度,哪裡像在鄉下待過的?方才進來時,腳步都沒沾著地上的青苔呢。”
她含笑頷首,目光掃過席間,正撞見沈清柔坐在二房那桌,手裡捏著個白玉琵琶,見她看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神裡卻淬著冰。柳氏坐在旁邊,正低聲跟她說著什麼,手指偷偷往戲台那邊指了指。
沈知意心裡了然。這戲台上鋪著厚厚的紅氈,瞧著沒什麼異樣,可她方才進門時特意留意了,西北角的氈子邊緣比彆處高了半寸,底下像是墊了什麼東西——多半是柳氏母女預備的“驚喜”,想讓她待會兒獻藝時摔個出醜。
“知意來了,快到祖母身邊來。”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穿著件織金的壽字錦袍,見著她就招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昨兒你送的那安神湯真好,老婆子我一夜沒做夢。”
她走上前依在老太君身邊,聲音軟和:“祖母喜歡就好,孫女兒還怕手藝糙,入不了您的眼呢。”說著,從袖中取出個錦盒,“這是孫女兒給您備的壽禮。”
盒中是一支赤金點翠的步搖,翠羽用的是極罕見的孔雀藍,在燭火下流轉著瑩光,最妙的是步搖頂端的珍珠,竟是顆天然的壽星佬模樣,不用細看都能瞧見眉眼皺紋。
“這……這可是南海進貢的‘壽星珠’?”老太君眼睛一亮,捧著錦盒的手都有些抖,“去年宮裡娘娘賞了一顆給安遠侯老夫人,老婆子還念叨著稀罕,沒想到你竟尋來了。”
沈知意笑了笑。這珠子哪是什麼進貢的寶貝,是她前兒讓暗衛去城外黑市淘的,據說原是個波斯商人的玩意兒,被她用半匹雲錦換了來,又請京中最好的巧匠鑲了步搖——對付老太君這種喜歡排場又念舊情的長輩,就得用這種“既稀罕又貼心”的招數。
果然,老太君當即就把步搖插在發髻上,拉著她的手跟席間眾人炫耀:“你們瞧瞧,這是我大孫女給我尋的寶貝,比那些金元寶貼心多了!”
二房那桌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柳氏給沈清柔備的壽禮是支羊脂玉如意,原本以為能壓過沈知意,此刻跟那支點翠步搖一比,倒顯得平平無奇了。沈清柔捏著琵琶的手指泛了白,柳氏在她耳邊低罵了句“廢物”,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旁邊幾桌的人聽見。
沈知意假裝沒看見,轉頭跟老太君說起莊子上的趣事:“前兒我見著農戶家的母雞孵出了隻小鵝,那母雞還把小鵝護得緊,見著大鵝來就炸毛,逗得莊子上的人直笑。”
老太君被逗得樂不可支,連帶著旁邊幾位老夫人都跟著笑起來,氣氛頓時活絡了不少。正說著,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見管家匆匆進來,對著老太君行了個大禮:“老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貴妃娘娘聽聞今日是您的壽辰,特意派了李嬤嬤來賀喜,還賞了東西呢!”
滿座皆驚。定北侯府雖說是勳貴,可近年來在朝中不算得勢,宮裡的貴妃娘娘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怎麼會突然派人來賀壽?
沈知意心裡卻門兒清。這李嬤嬤是她前兒讓暗衛遞了消息請過來的——當然不是真的請,而是“提醒”了李嬤嬤一句,去年她在城外救過的那個落難小官,如今已是貴妃娘娘跟前的紅人,這話裡的意思,明白人自然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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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宮裝,神態倨傲卻不失禮數,給老太君請了安,又宣了貴妃的口諭,無非是些福壽安康的吉利話。等賞賜的錦盒打開,眾人又是一陣吸氣——裡麵竟是一尊和田玉的壽星像,玉質溫潤,雕工精巧,比沈知意那支步搖更顯貴重。
“貴妃娘娘還說,”李嬤嬤掃了眼席間,目光在沈知意身上停了停,“聽聞侯府大小姐知書達理,孝順長輩,特賞了一匹雲錦,讓大小姐做件新衣裳。”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知意身上,有驚訝,有羨慕,還有嫉妒。柳氏的臉白得像紙,沈清柔手裡的琵琶“咚”一聲掉在地上,幸好鋪著地毯沒摔碎,可那狼狽的樣子,惹得旁邊幾位夫人捂嘴偷笑。
沈知意從容起身謝恩,接過那匹流光溢彩的雲錦,聲音清朗:“多謝貴妃娘娘厚愛,孫女兒定當銘記於心,日後更要儘心侍奉祖母。”
李嬤嬤滿意地點點頭,又跟老太君說了幾句閒話,臨走時特意拍了拍沈知意的手:“大小姐好氣度,將來定是有福氣的。”
這一巴掌拍得極有分量,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沈大小姐怕是得了宮裡的青睞。柳氏母女的臉色越發難看,連帶著大夫人王氏看沈知意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探究——這個女兒,好像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
李嬤嬤走後,壽宴的氣氛更熱絡了。各家女眷借著敬酒的由頭,紛紛來跟沈知意搭話,從前對她避之不及的幾位貴女,如今也湊上前來,一口一個“知意姐姐”,親熱得像是多年的手帕交。
沈知意應付得遊刃有餘,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心裡卻在盤算著接下來的戲碼。果然,酒過三巡,柳氏就笑著起身:“老夫人,今兒是您的好日子,清柔練了支新曲子,想給您助助興,您看?”
老太君正高興,當即點頭:“好啊,讓三丫頭彈來聽聽。”
沈清柔抱著琵琶走到戲台中央,深吸一口氣,指尖撥動琴弦。她的琵琶彈得確實不錯,一曲《金蛇狂舞》彈得熱鬨歡快,引得席間眾人紛紛叫好。沈知意端著茶杯,看似在聽曲,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戲台西北角的紅氈動了動——有人在底下搞小動作了。
一曲終了,沈清柔得意地福了福身,目光挑釁地看向沈知意:“姐姐從前在府裡時,不是最擅長跳舞嗎?今日祖母大壽,姐姐何不跳一支,讓我們開開眼界?”
柳氏立刻附和:“是啊,知意,你剛回來,也該讓大家瞧瞧你的本事。”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聲。沈知意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既然三妹妹盛情相邀,那我就獻醜了。”
她走上戲台,月光色的裙擺掃過紅氈,果然在西北角感覺到腳下一軟,像是踩著了什麼機關。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半步,避開那處陷阱,對著老太君盈盈一拜:“孫女兒為祖母跳一支《鶴鳴九皋》,祝祖母鬆鶴延年,福壽安康。”
話音剛落,就有小廝捧著香爐上來,燃了三支清雅的檀香。沈知意舒展衣袖,隨著無形的節拍翩翩起舞。她的舞姿不像京中貴女那般講究規矩,卻帶著一種山野間的靈動與舒展,時而如鶴鳥振翅,時而如清風拂柳,月白的裙擺在燭火下翻飛,竟真如月光中一隻欲飛的仙鶴。
席間眾人都看呆了,連老太君都忍不住撫著胡須點頭。沈清柔站在台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悄悄往戲台側麵使了個眼色——那裡藏著她讓丫鬟準備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