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體弱多病?不,是深居簡出!
承誌殿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著油脂焦糊和草木灰堿味的古怪氣息。
朱辰,或者說九歲的信王殿下,此刻正毫無形象地蹲在一個小炭盆旁邊。他那身半舊的親王常服下擺被他胡亂掖在腰帶裡,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兩截細白的小胳膊。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沾著黑灰和可疑的淡黃色油漬,活像隻剛從灶膛裡鑽出來的小花貓。
他麵前,一個粗糙的陶罐架在炭火上,裡麵是翻滾冒泡、顏色渾濁、散發著濃烈油脂和堿味的混合物——他人生或者說第二次人生)中的第一鍋肥皂液!
“成了!成了!王之心,快看!皂化了!分層了!”朱辰興奮地指著陶罐,聲音都激動得有點變調。經過幾天偷偷摸摸、失敗了好幾次有一次差點把承誌殿偏房點著)的實驗,他終於看到了成功的曙光!陶罐裡的混合物已經停止了劇烈的翻滾,上層是相對澄清的液體甘油和水),下層則是凝固的、黃白色的糊狀物——粗製肥皂!
王之心捂著鼻子,站在三步開外,臉上的表情複雜得像打翻的調色盤。有對殿下“奇思妙想”的敬畏這玩意兒真能洗東西?),有對自己嗅覺遭受摧殘的隱忍,更多的是對眼前這鍋不明物質安全性的深深憂慮。
“殿……殿下洪福齊天!這……這仙家妙法果然成了!”王之心努力擠出諂媚的笑容,聲音因為憋氣有點悶,“隻是……這氣味……奴婢怕衝撞了殿下貴體,要不……奴婢端到外麵去?”
“彆!就這兒!”朱辰眼睛放光,像盯著絕世珍寶,“等它再涼一涼,就能切塊了!咱們的第一桶金……呃,第一塊肥皂,就要誕生了!”他搓著手,仿佛已經看到了銀子嘩啦啦流進王府庫房……雖然王府庫房現在可能比他的臉還乾淨。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透著幾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個尖細的聲音:“啟稟殿下,太醫院張院判奉旨前來為殿下請脈。”
朱辰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住,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太醫院?張院判?”朱辰心裡咯噔一下。奉旨?誰下的旨?皇兄天啟?還是……那個現在正得勢的客氏?或者是已經開始冒頭的魏忠賢?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煤山那棵歪脖子樹的陰影仿佛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現在就是個九歲的小透明信王,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剛搞出點肥皂雛形還沒見著回頭錢呢!任何來自宮廷的關注,都可能帶來無法預知的危險!
“快!滅火!把罐子藏起來!開窗通風!”朱辰壓低聲音,語速快得像連珠炮,小臉上滿是機智,“王之心,你臉上那是什麼表情?收起來!自然點!”
王之心不愧是宮裡混的,反應極快。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用厚厚的濕布墊著手,麻利地將滾燙的陶罐從炭盆上端下來,塞進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矮櫃裡。又抄起旁邊的蒲扇,對著空氣猛扇,試圖驅散那股濃烈的怪味。同時,他臉上那點諂媚和憂慮瞬間消失,換上了一副恰到好處的、帶著點愁苦和擔憂的表情,變臉速度堪稱一絕。
朱辰也手忙腳亂地整理自己的儀容。他扯下掖著的衣擺,放下挽起的袖子,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汙跡,結果越擦越花。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一個箭步衝到那張硬邦邦的木榻上,扯過那床半舊的錦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個亂糟糟的小腦袋,然後開始……用力咳嗽。
“咳咳……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小臉憋得通紅一半是憋氣,一半是真被殘餘的怪味嗆到了),眼角甚至還擠出了幾滴生理性的淚水。那模樣,活脫脫一個病入膏肓、弱不禁風的小可憐。
王之心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對殿下的“演技”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小跑著去開門。
殿門打開,一位穿著青色官袍、須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者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提著藥箱的小藥童。正是太醫院院判張景嶽曆史人物,明末著名醫學家)。張院判一進門,眉頭就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顯然也聞到了空氣中那股尚未散儘的、混合著油脂、堿味和炭火氣的古怪氣味。他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略顯淩亂的殿宇,最後落在榻上那個裹著被子、咳得小臉通紅的孩童身上。
“老臣張景嶽,奉旨為信王殿下請脈。”張院判聲音平和,帶著醫者的沉穩,躬身行禮。
“咳咳……有勞……張院判了……咳咳……”朱辰“虛弱”地抬了抬手,聲音細若遊絲,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病氣”。
張院判走到榻前,王之心趕緊搬來一個繡墩。張院判坐下,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朱辰細小的手腕上。他的手指乾燥溫暖,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朱辰刻意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王之心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朱辰則閉著眼,努力調整呼吸和心跳,心裡瘋狂祈禱:“跳慢點,跳弱點!老子現在是個病秧子!病秧子懂不懂?林黛玉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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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院判診脈的時間並不長,但朱辰感覺像一個世紀那麼久。他能感覺到老醫者那平和的目光似乎在他沾著油灰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朱辰心裡一緊,壞了,臉上沒擦乾淨!大意了!
果然,張院判收回手,緩緩開口:“殿下脈象浮緊,略數,似有外感風邪之兆。觀殿下氣色……”他頓了頓,目光在朱辰花貓似的小臉上掃過,“……欠佳,且有咳喘,想必是前日煤山之行,受了風寒侵襲,又兼之體虛未複,故而纏綿。”
朱辰心裡鬆了口氣,趕緊順著杆子往上爬,用更加“虛弱”的聲音道:“院判所言極是……咳咳……孤自那日回府,便覺頭暈目眩,渾身乏力,畏寒怕風……咳咳咳……隻想躺著,連書卷都拿不動了……”
張院判捋了捋胡須,沉吟道:“殿下年幼,貴體嬌弱,此番風寒雖非重症,卻也不可輕視。需靜養調理,避風保暖,飲食清淡,切忌勞神費力,更不宜再受驚擾風寒。”他轉向王之心,“王公公,殿下所用湯藥,老臣稍後開好方子,你按時去太醫院領取煎服。切記,務必讓殿下安心靜養,莫要讓閒雜人等攪擾。”
“是是是!奴婢謹遵院判吩咐!定當儘心竭力服侍殿下靜養!”王之心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有勞院判了……咳咳……”朱辰適時地又咳了幾聲,小臉上一副“我好柔弱,我什麼都不懂,我隻想躺著”的純良表情。
張院判又交代了幾句靜養的注意事項,便帶著藥童告退了。殿門重新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朱辰立刻像裝了彈簧一樣從被子裡彈坐起來,剛才那副病懨懨的樣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亮得嚇人:“王之心!關門!閂上!”
王之心麻利地照做。
“呼……”朱辰長長吐出一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緊張),“好險!這老張頭眼睛真毒!”
“殿下,張院判說您需要靜養……”王之心小心翼翼地提醒。
“靜養?對!靜養!”朱辰一拍大腿,小臉上綻放出狡黠的光芒,“王之心,你聽好了!從現在起,孤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很纏綿!需要長期、深入、不受打擾的‘靜養’!懂嗎?”
王之心有點懵:“……奴婢愚鈍,殿下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朱辰壓低聲音,語速飛快,“除了皇兄親自召見,或者宮裡貴人特指皇帝、皇後)派人來問,其他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宮裡來的太監宮女、宗室親戚、甚至那些吃飽了撐的想來看看‘病弱’信王的官員!一律給孤擋在外麵!”
他掰著手指頭,開始細化他的“裝病大計”:
“理由就用張院判的原話:外感風邪,體虛未複,需避風靜養,忌勞神費力,忌驚擾!”
“表情要到位:要愁苦!要擔憂!要顯得孤病得隨時可能……咳咳……那啥似的!”
“訴苦要真誠:王府艱難啊,孤體弱多病開銷大啊,禦膳房的點心硬得能崩掉牙啊這是真的!),孤現在隻能喝點清粥度日啊……”
“核心宗旨:賣慘!裝弱!讓所有人都覺得孤是個風吹就倒、除了躺著啥也乾不了的廢物點心!讓所有人都對信王府失去興趣!最好把孤當成空氣!”
王之心聽得目瞪口呆,心中翻江倒海。殿下這……這裝病也裝得太有章法了吧?簡直深得宮鬥……啊不,是生存精髓!
“那……那要是魏公公那邊……”王之心想起那個皮笑肉不笑的老太監,心裡就發怵,試探著問。
“魏忠賢?”朱辰小臉一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尤其要防著他和他的人!如果他派人來,或者送東西來,你就表現得感激涕零,但一定要強調孤病得起不來床,無法親自謝恩!送的東西……嗯,如果是吃的用的,仔細檢查,沒問題就用著,顯得咱們窮,不挑!如果是貴重物品,登記造冊,顯得咱們規矩!總之,態度要恭敬卑微到泥土裡!但絕不能讓他們見到孤本人!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