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設局與試探
方正化手下那個叫小順子的小太監,果然是個機靈鬼。沒過幾天,關於李若璉更詳細的“市井情報”,便如同涓涓細流,彙集到了朱由檢的案頭。
此人確實出身錦衣衛世家,可惜到他這一輩已然沒落。父親早亡,家道中落,全靠寡母含辛茹苦拉扯大。他本人能力極強,尤其精於查案、追蹤、格鬥,在錦衣衛年輕一輩中算得上佼佼者。性格剛直不阿,眼裡容不得沙子,因不肯同流合汙、巴結上司,一直被排擠在核心圈子之外。這次捅了張侍郎實則是捅了崔呈秀)的馬蜂窩,被一擼到底,從風光的總旗直接貶成了南鎮撫司一個看守老舊武備庫的“庫丁”,連正經差事都撈不著,每日與鏽蝕的刀槍和嗆人的灰塵為伴,俸祿也減了大半,家中寡母生計都成了問題。據說此人每日除了點卯,便是沉默地擦拭那些早已派不上用場的舊兵器,眼神沉寂得如同死水,但偶爾掃過庫房外路過的、趾高氣揚的閹黨爪牙時,那眼底深處壓抑的怒火,如同未燃儘的炭。
“家道中落,寡母在堂,鬱鬱不得誌,對閹黨深惡痛絕,能力出眾…”朱由檢看著方正化彙總來的信息,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這簡直是天賜良才!就差腦門上寫著‘求明主收留’了!”
不過,謹慎是刻在朱由檢骨子裡的。曆史記載的忠烈,現實中也可能是個莽夫或者庸才。能力要眼見為實,心性更要親自試探。尤其是“忠誠”二字,在明末這個泥潭裡,更是價值千金。
“方公公,”朱由檢放下紙條,看向侍立在一旁、吊著膀子但精神抖擻的方正化,“你說,咱們皇莊最近是不是太‘太平’了點?連個偷雞摸狗的小賊都沒有?”
方正化一愣,隨即看到王爺眼中那熟悉的、帶著點促狹的精光,立刻心領神會:“王爺的意思是…要不太平一點?”
“嗯!”朱由檢重重點頭,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本王那麵‘水晶鏡’指銀鏡),可是稀罕物件兒,整個大明也找不出第二麵這麼好的!本王甚是喜愛,時常把玩。這萬一…要是一個不小心,‘遺失’在了工坊附近…你說,該當如何?”
方正化眼睛亮了:“王爺放心!這‘遺失’的地點、時間,奴婢定會安排得‘恰到好處’,保證能驚動該驚動的人!”他瞬間明白了王爺的意圖——設局!引那李若璉入彀!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夕陽的餘暉將皇莊染成一片暖金色。工坊區的喧囂漸漸平息,工匠們陸續下工。王心之按照朱由檢的吩咐,捧著一個用錦緞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扁平盒子,小心翼翼地朝著工坊旁邊、堆放雜料的一個僻靜角落走去。他臉上帶著一種刻意裝出來的、混雜著炫耀和緊張的複雜表情,仿佛捧著的不是一麵鏡子,而是傳國玉璽。
“王公公,您這是捧著什麼寶貝啊?這麼金貴?”一個路過的工匠好奇地問了一句。
“去去去!少打聽!”王心之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把盒子抱得更緊,警惕地瞪了那工匠一眼,“這是王爺心愛之物!弄壞了把你賣了都賠不起!”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確保附近幾個正在收拾工具的工匠都能聽見。
他走到那堆木料旁,左右張望了一下,似乎想找個地方臨時放一下騰出手係鞋帶他根本沒鞋帶可係),又像是覺得放在哪裡都不安全。最後,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將錦緞包裹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塊相對平整、但不太起眼的木墩子上。放好後,他還特意用幾片刨花虛虛地蓋了蓋,嘴裡念念叨叨:“就放一下,就放一下…馬上回來取…”說完,便急匆匆地朝著茅廁的方向小跑而去,那姿態,活脫脫一個憋急了又擔心寶貝的滑稽模樣。
這一切,都被躲在遠處一垛草料後麵的方正化,透過縫隙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微微抽動,強忍著沒笑出聲。王公公這演技…雖然浮誇了點,但效果應該達到了。
王心之在茅廁裡磨蹭了足夠長的時間長到他覺得自己都快醃入味了),才慢悠悠地踱步回來。他走到木墩子旁,裝模作樣地掀開刨花,然後——
“哎呀!我的天爺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劃破了傍晚的寧靜,王心之像被雷劈中一樣跳了起來,臉色瞬間慘白,指著空空如也的木墩子,渾身抖得像篩糠,“鏡子!王爺的水晶鏡!不…不見啦!!!”
這一嗓子,如同往平靜的池塘裡扔了塊巨石。附近的工匠、莊丁全都被驚動了,呼啦啦圍了過來。
“什麼?王爺的寶貝鏡子丟了?”
“哪個殺千刀的敢偷王爺的東西?!”
“快找!快找啊!”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王心之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仿佛丟的是他的命根子:“完了完了!王爺會打死我的!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哪個挨千刀的賊啊…”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快地傳遍了整個皇莊,自然也傳到了負責皇莊外圍警戒的順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馬司小卒耳中——信王殿下心愛的、獨一無二的“水晶寶鏡”在皇莊工坊附近失竊!這還了得?雖然信王殿下如今看著“無權無勢”,但畢竟是天家貴胄!在他的地盤上丟了禦賜他們自行腦補的)級彆的寶物,這責任誰也擔不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很快,一隊穿著皂衣、挎著腰刀的順天府捕快,在一個班頭模樣的人帶領下,急匆匆地趕到了“案發現場”。班頭看著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王心之和亂糟糟的人群,頭都大了。這皇莊裡人員複雜,工匠、莊丁、王府仆役、甚至還有附近來幫工的農戶,查起來如同大海撈針!而且涉及親王,一個處理不好,自己這身皮都得被扒了!
“都閉嘴!吵什麼吵!”班頭厲聲嗬斥,試圖控製局麵,“王公公,您先彆急,仔細說說,鏡子什麼樣?什麼時候發現丟的?最後看見它是什麼時候?”
王心之抽抽噎噎地描述著鏡子的“稀世珍貴”被他吹得天花亂墜),以及自己“隻是離開一小會兒”的“無辜”。班頭聽得眉頭緊鎖,這線索幾乎等於沒有。他環視四周,看著一張張或茫然、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臉,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燙手山芋,誰接誰倒黴!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人群外響起:
“順天府的兄弟,此案…可否交由南鎮撫司協查?”
人群分開,一個身影走了進來。來人穿著半舊的青色錦袍比正式的飛魚服低調),身形挺拔,麵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隻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鬱氣,正是被打發來看庫房的李若璉!他顯然是聽到了風聲,主動前來的。
那順天府的班頭一看是李若璉,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帶著點同情的複雜表情:“哎喲!是李…李大人!您怎麼來了?”他差點脫口而出“李總旗”,話到嘴邊硬生生改成了模糊的“大人”。
“恰在附近公乾,聽聞信王殿下愛物失竊,特來看看能否略儘綿薄之力。”李若璉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他所謂的“公乾”,無非是庫房點驗,所謂的“附近”,也隔了好幾裡地。他出現在這裡,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班頭心裡跟明鏡似的。這位爺得罪了崔大人,被發配到南鎮撫司坐冷板凳,這是想借機露一手,找機會翻身?還是單純的責任心使然?不管是哪種,這燙手山芋有人主動來接,簡直是天降救星!
“哎呀!那可太好了!李大人您可是查案的行家!有您出手,這案子必定水落石出!”班頭臉上堆滿笑容,趕緊順水推舟,“兄弟們,都聽李大人的!給李大人打下手!”他巴不得立刻把指揮權交出去。
李若璉沒有理會班頭的奉承,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最後落在那個空空如也的木墩子上。他蹲下身,仔細查看木墩的表麵、周圍的泥土、散落的刨花。他的動作沉穩、專注,帶著一種老練獵犬般的精準。
朱由檢此刻並未出現在現場,而是由方正化攙扶著,登上了工坊旁邊一處堆放成品的二層小閣樓。這裡位置隱蔽,視野卻極好,透過特意留出的縫隙,可以將下方“案發現場”的情況儘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