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快試試能不能轉起來!”宋應星的聲音帶著顫音。
一個年輕力壯的工匠深吸一口氣,雙腳踩上踏板,用力蹬踏起來。飛輪開始緩慢轉動,帶動著主軸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主軸確實在轉!雖然有些搖晃,軸承暫時用的是打磨光滑的硬木軸套,塗滿了厚厚的牛油)處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它確實在轉!
“成了!能轉!”工匠們歡呼起來。
宋應星卻緊盯著那旋轉的主軸,臉色凝重:“還不夠穩!晃動太大!這樣夾上工件,車刀一碰,怕是要飛出來傷人!”他立刻指揮:“快,檢查軸承木套是否夠圓?與軸接觸麵是否夠光滑?牛油再多加些!還有,這飛輪和主軸的連接處,再加固!”
與此同時,另一邊負責導軌和刀架的工匠組也陷入了苦戰。兩根選用的上等棗木,被要求刨削得儘可能平直光滑,然後並排固定在堅固的底座上。如何保證這兩根木頭絕對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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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們想儘了辦法。用墨鬥彈線,用水平尺簡陋的灌水木槽)找平,用最長的直尺反複校驗。但木頭會變形,工具精度有限,忙活了幾天,兩根導軌肉眼看去是直了,但用細線一拉,細微的起伏和不平行依然存在。
負責刀架移動的工匠更是愁眉苦臉。刀架平台底部開槽,卡在導軌上。為了能移動,縫隙不能太小,否則卡死;但縫隙稍大,平台就會晃動。他們嘗試在接觸麵貼上打磨光滑的銅片,減少摩擦,但晃動問題依然沒徹底解決。
“宋先生,您看這…一動就晃,像喝醉了酒似的,咋整?”工匠頭兒一臉苦相。
宋應星蹲下身,用手指仔細感受著刀架平台與導軌之間的間隙,又看看圖紙上王爺畫的、那種叫“燕尾槽”的精密結構示意圖現在根本做不出來),眉頭緊鎖。
“王爺說過,先解決有無。”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晃動無法根除,就想辦法控製它!在刀架平台兩側,加裝可調節的頂緊螺絲!移動前鬆開,移動到大致位置後,用螺絲從兩側定死導軌,鎖緊刀架!雖然麻煩,每次調整都要鬆緊螺絲,但至少切削時,刀架是穩固不動的!”
“妙啊!宋先生這法子好!”工匠們眼睛一亮。雖然笨重,但有效!立刻叮叮當當地開始改造。
朱由檢偶爾會過來巡視,但他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看,很少直接乾涉。他看到宋應星和工匠們為了校準導軌,用魚鰾膠混合細石英砂做成研磨膏,一遍遍手工對磨導軌表麵,直到手臂酸麻。他看到為了試驗刀具,不斷嘗試不同的鋼料、不同的淬火方式,廢掉的刀頭堆了一小筐。他看到宋應星熬得雙眼通紅,卻依然精神亢奮地記錄著每一次試驗的參數:爐溫、滲碳劑配方、淬火油溫、切削速度、持刀深度…
失敗是家常便飯。主軸卡死、皮帶斷裂、刀架鎖緊螺絲滑絲、車刀崩裂、切削時工件抖動導致尺寸超差…每一次失敗都伴隨著沮喪的歎息和飛濺的木屑鐵渣。但宋應星身上那股近乎偏執的鑽研勁頭感染了所有人。王爺提供的思路如同燈塔,而他們則是駕著小船,在驚濤駭浪中一次次調整方向,向著燈塔艱難靠近。
這一天,天氣晴好。經過無數次改進的“木鐵一代”車床,再次被推到了院子中央。主軸換上了第三根經過“王爺牌”矯直和初步打磨的鐵棒,軸承換成了手工磨製、塗滿厚厚潤滑脂的青銅套,晃動明顯小了很多。導軌是手工刮研了無數遍的硬木,雖然離絕對平行還很遠,但在鎖緊螺絲的幫助下,刀架移動的平穩度勉強達標。刀架上,夾持著一柄新淬火出來、閃著藍汪汪光澤的高碳鋼車刀,角度按照王爺的建議進行了優化。
卡盤上一個臨時用硬木和鐵箍製作的簡易裝置),緊緊夾著一根手腕粗、表麵坑窪的熟鐵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負責操作的工匠身上。
宋應星親自檢查了各處連接和鎖緊裝置,深吸一口氣,對著操作工匠點了點頭。
工匠用力踩下踏板,飛輪由慢到快轉動起來,帶動主軸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嗡”聲,比之前順暢了許多。熟鐵棒在卡盤夾持下高速旋轉,帶著呼呼的風聲。
負責刀架的工匠神情無比專注,他小心翼翼地搖動連接刀架的簡易絲杠手輪用硬木車削的螺紋,精度感人)。刀架平台在導軌上緩慢而穩定地向前移動。閃著寒光的車刀刀尖,一點點靠近了那旋轉的熟鐵棒。
“滋——!”
尖銳刺耳、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摩擦聲驟然響起!一蓬細密的、閃爍著紅光的鐵屑,如同被激怒的馬蜂群,猛地從切削點噴射出來!
“啊!”旁邊一個年輕工匠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差點被滾燙的鐵屑燙到。
但操作刀架的工匠咬著牙,頂著那刺耳的噪音和飛濺的火星,繼續穩穩地搖動手輪。車刀堅定地“啃”進了旋轉的鐵棒。
奇跡發生了!
伴隨著持續的“滋啦”聲和噴湧的鐵屑,那原本粗糙不平的鐵棒表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切削出一條筆直、光滑、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帶狀平麵!雖然寬度隻有一指,雖然隨著車刀移動,能看出那新切削出的表麵有極其細微的波浪紋導軌不平行的結果),但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屬於機械力量的平整與規則!
“成了!削…削進去了!真的削鐵了!”一個老鐵匠聲音嘶啞地喊道,激動得老淚縱橫。他打了一輩子鐵,深知要磨平這樣一塊鐵麵需要多少汗水和時間。而眼前,這神奇的機器,竟然在呼吸之間就做到了!
宋應星衝到近前,不顧飛濺的鐵屑燙手,急切地用手去觸摸那剛剛車削出來的光滑表麵。指尖傳來微熱的觸感和那屬於金屬的、前所未有的順滑感。他的手指在顫抖,心也在狂跳。
雖然還很粗糙,雖然問題一大堆,雖然離王爺描述的“削鐵如泥”、“尺寸精確”還差著十萬八千裡…但這條在旋轉中誕生的、筆直的光帶,如同撕裂黑暗的第一道曙光,照亮了通往精密製造的大門!
他猛地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靜靜站立、嘴角含笑的朱由檢,眼神熾熱如火。
“王爺!成了!雖然還很簡陋,但…這車床,活了!”宋應星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有此母機,假以時日,不斷改進材料、優化結構、提升精度…天下百工之精密,皆由此始!格物院…有了真正的根基!”
朱由檢看著那條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切削麵,看著宋應星和工匠們臉上混合著汗水、油汙與狂喜的神情,心中也湧起一股澎湃的激流。
精密之母,終於在這明末的時空,發出了第一聲雖然稚嫩卻無比堅定的啼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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