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楊漣的奏疏與閹黨的反擊
西山工坊深處,宋應星還沉浸在燧發機火星濺落的難題與王爺神來一筆的引導凹槽帶來的震撼中,滾燙的紅薯燙得他齜牙咧嘴卻滿心鬥誌。而工坊之外,一場醞釀已久的政治風暴,已如黑雲壓城般轟然降臨。
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壓抑的沉悶。天啟皇帝朱由校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褥的軟榻上,臉色蒼白,眼下帶著青灰,神情懨懨,仿佛連抬一下眼皮都費勁。他手中正擺弄著一個尚未完工的、精巧至極的微型宮殿木模型,榫卯結構繁複得令人眼花繚亂。在他身旁,奉聖夫人客氏,一身華貴宮裝,臉上敷著厚厚的粉,正用小銀叉叉起一塊蜜漬果脯,溫柔地送到天啟嘴邊。
“皇爺,嘗嘗這個,新貢的蜜餞,甜得很。”客氏的聲音甜膩得發齁。
天啟皇帝“唔”了一聲,張開嘴,眼睛卻依舊沒離開手中的小宮殿模型,仿佛那才是他的整個世界。
暖閣的珠簾被無聲地掀起。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魏忠賢,身著大紅蟒袍,腳步輕得如同狸貓,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臉上堆著謙卑到極致的笑容,先是對著客氏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才對著天啟皇帝深深一躬,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憂慮:
“皇爺,奴婢該死,驚擾皇爺清靜了。隻是…外朝出了點事,奴婢不敢不報。”
天啟皇帝頭也沒抬,心思全在怎麼把一根比牙簽還細的梁柱安上去,隨口道:“何事?讓閣臣們議去便是,莫來煩朕。”語氣裡滿是不耐煩。
魏忠賢臉上的笑容不變,腰彎得更低了:“回皇爺,此事…事關重大,閣臣們不敢擅專。是那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楊漣,上了一道…一道狂悖忤逆的奏疏!言辭激烈,汙言穢語充斥其間,竟…竟敢羅織了二十四條大罪,矛頭直指…直指奴婢啊!”說到最後,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和顫音。
“哦?”天啟皇帝終於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略顯茫然地抬起頭,“楊漣?他彈劾你什麼?”他對朝政興趣缺缺,但有人彈劾他身邊最得用的“魏伴伴”,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魏忠賢立刻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疏抄本,雙手高舉過頂:“皇爺請看!此獠喪心病狂,所列之罪,皆是無中生有,惡意構陷!他汙蔑奴婢‘擅權亂政’、‘迫害忠良’、‘侵吞內帑’、‘勾結外臣’、‘圖謀不軌’…甚至…甚至汙蔑奴婢與奉聖夫人…”他恰到好處地停住,飛快地瞥了一眼臉色瞬間陰沉的客氏。
客氏手中的銀叉“當啷”一聲掉在白玉盤裡,她猛地站起身,豐滿的胸脯劇烈起伏,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暖閣的沉悶:“什麼?!那殺千刀的楊漣!他敢汙蔑本夫人?!皇爺!您聽聽!您聽聽啊!這哪裡是彈劾魏公公,這是在打您的臉,汙蔑您的聖明啊!這起子東林黨人,仗著讀了幾本破書,就敢如此無法無天!他們眼裡還有沒有皇爺您了?!”
客氏的哭嚎如同火上澆油。天啟皇帝雖然對政務糊塗,但對從小撫養他的“客媽媽”卻是極為依戀。看到客氏如此激動委屈,又聽到楊漣的奏疏竟敢牽連她,一股無名火頓時竄了上來。他煩躁地揮揮手,將那份奏疏抄本掃落在地:“朕懶得看這些汙糟東西!魏伴伴待朕忠心耿耿,客媽媽更是朕的親人!楊漣這廝,好大的狗膽!他這是要造反嗎?!”
魏忠賢心中狂喜,麵上卻更加悲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搶地:“皇爺明鑒!奴婢對皇爺、對奉聖夫人的忠心,天地可表!奴婢日夜操勞,隻為替皇爺分憂,卻不想招致此等惡毒構陷!皇爺!奴婢…奴婢冤枉啊!”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演技爐火純青。
“好了好了!”天啟皇帝被他哭得更加心煩意亂,他最討厭這些麻煩事,“哭什麼!朕信你!楊漣這廝,狂悖犯上,誣告忠良,罪不容誅!魏伴伴,你看著辦吧!彆讓這些醃臢事再來煩朕!”說完,他煩躁地拿起那微型宮殿模型,背過身去,仿佛要把這些惱人的俗務徹底隔絕在外。
“奴婢領旨!謝皇爺天恩!”魏忠賢重重叩頭,嘴角勾起一絲冷酷而猙獰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奏疏抄本,如同捧著尚方寶劍,緩緩退出了暖閣。簾子落下的瞬間,他臉上所有的悲憤委屈瞬間消失,隻剩下刺骨的冰寒和滔天的殺意。
楊漣!東林黨!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西山皇莊,信王書房。
燭火搖曳,將朱由檢的身影長長地投在牆壁上。方正化垂手侍立一旁,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李若璉則站在書桌前,語速極快卻吐字清晰,將京城剛剛發生的驚天巨變一一道來:
“王爺,楊漣的奏疏是今日午後直送通政司的,用的是‘封駁’之權,未經內閣,直呈禦前!措辭之激烈,前所未有!直斥魏閹二十四條大罪,條條見血!言其‘親亂賊而仇忠義’、‘傾害忠良,使朝廷空’、‘操縱廠衛,草菅人命’、‘糜帑藏以肥私囊’、‘僭擬乘輿,圖謀不軌’…甚至直言其與客氏‘表裡為奸,穢亂宮闈’!”李若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和濃重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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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楊漣!鐵骨錚錚!”朱由檢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精鋼齒輪工坊新試製的樣品),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雖然早知道曆史走向,但親耳聽到這封在明末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檄文被誦出,依然感到心潮澎湃。這需要何等的勇氣與擔當!
“結果呢?”朱由檢追問,聲音沉靜。
“魏閹反應極快!”李若璉語氣凝重,“他利用當值之便,第一時間截獲了奏疏抄本。隨後便入宮哭訴,顛倒黑白,反誣楊漣結黨營私、誣陷忠良、離間天家!客氏更是在旁添油加醋,哭天搶地。陛下…陛下被他們蒙蔽,龍顏大怒,根本未細看奏疏內容,便斥楊漣狂悖犯上,交由魏閹‘嚴加查辦’!”
“意料之中。”朱由檢冷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齒輪上劃過,“天啟沉溺匠作,視魏閹客氏為至親,楊漣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魏忠賢得了這道‘聖意’,便是拿到了屠刀。他下一步,必是雷霆報複,借機清洗異己,將東林黨連根拔起!”
“王爺明鑒!”李若璉點頭,“魏閹已命東廠番子傾巢而出!由他手下‘五彪’之首的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許顯純親自帶隊,已於一個時辰前,包圍了楊漣府邸!楊漣…已被鎖拿下獄,投入錦衣衛詔獄!同時,與楊漣聯名上疏或平日交好的左光鬥、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人府邸,也被東廠番子監控,怕是…也難逃此劫!”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方正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李若璉則握緊了拳頭。他們都清楚,進了錦衣衛詔獄,尤其落在以酷烈殘忍著稱的許顯純手裡,意味著什麼。那將是生不如死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