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老虎,威力不減。西苑太液池上,碧波蕩漾,荷葉田田,本該是消暑納涼的絕佳去處。然而此刻,停泊在湖心的一艘華麗畫舫上,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天啟皇帝朱由校,斜倚在鋪著軟墊的躺椅上,臉色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手裡把玩著一隻尚未完工的、用紫檀木雕琢的微型宮殿模型,眼神卻有些渙散,時不時地咳嗽幾聲。自從上次風寒後,他的身體就一直沒好利索,時好時壞,人也憔悴了許多。
魏忠賢侍立在一旁,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手裡捧著一碗冰鎮酸梅湯:“萬歲爺,您喝口酸梅湯,消消暑氣。這日頭毒,要不……咱回宮歇著?”
天啟擺了擺手,聲音有些虛弱:“回宮?回宮也是悶著……不如這裡……涼快……”他抬眼看了看湖光山色,又低頭專注地雕琢起那小小的宮殿屋簷,“這飛簷……弧度總是不對……九千歲,你說,是不是該再翹一點?”
“萬歲爺聖明!您這手藝,魯班再世也得自愧不如啊!”魏忠賢立刻送上馬屁,“奴才瞧著,這飛簷再翹一分,就完美了!透著股仙氣兒!”
天啟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剛想說什麼,一陣劇烈的咳嗽又湧了上來,咳得他渾身顫抖,手中的刻刀差點脫手。
“萬歲爺!您保重龍體啊!”魏忠賢連忙放下酸梅湯,上前輕拍天啟的後背,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和陰鷙。天啟的身體狀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這棵大樹要是倒了……他魏忠賢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必須早做打算!
就在這時,一隻色彩斑斕的野鴨,不知從哪片蘆葦叢裡鑽出來,“嘎嘎”叫著,撲棱著翅膀,大搖大擺地從畫舫前方遊過,姿態悠閒,仿佛在嘲笑船上這群被權勢束縛的靈魂。
“咦?好漂亮的鴨子!”天啟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眼中難得地亮起一絲孩童般的好奇光芒,“九千歲,快!快讓人給朕抓來!朕要養在宮裡!”
“這……”魏忠賢一愣,隨即堆笑道,“萬歲爺,這野鴨子性子野,怕是不好抓……”
“朕不管!朕就要!”天啟像個任性的孩子,指著那鴨子,“快!誰抓住,朕重重有賞!”
幾個侍立在船尾的小太監麵麵相覷,硬著頭皮應了一聲“是”,手忙腳亂地放下小船,拿起網兜,朝著那鴨子劃去。那鴨子也機靈,見有人追來,立刻“嘎”地一聲,一頭紮進水裡,潛泳了一段,又在不遠處冒出頭來,得意洋洋地甩著水珠。
“嘿!這扁毛畜生!還敢戲弄萬歲爺!”魏忠賢佯怒,對著小船上的太監吼道,“沒用的東西!連隻鴨子都抓不住!給咱家快點!驚擾了聖駕,仔洗你們的皮!”
小太監們嚇得魂飛魄散,拚命劃槳追趕。鴨子左躲右閃,小船在湖麵上歪歪扭扭地追逐,激起一片水花。
天啟看得有趣,忍不住站起身,扶著船舷,探出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他本就體虛,加上船身晃動,一個趔趄!
“萬歲爺小心!”魏忠賢驚呼一聲,伸手去扶。
但已經晚了!
隻聽“噗通”一聲巨響!
天啟皇帝整個人失去平衡,一頭栽進了太液池冰冷的湖水中!
“萬歲爺落水啦!!!”畫舫上瞬間炸開了鍋!宮女太監們尖叫著亂成一團!
“快!快救人啊!”魏忠賢臉色煞白,趴在船舷上聲嘶力竭地吼叫,聲音都變了調!他指著那幾個劃船追鴨子的小太監,“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快救駕!救不上來萬歲爺,你們全都得死!誅九族!”
那幾個小太監魂都嚇飛了,哪還顧得上鴨子,連滾帶爬地跳下水,七手八腳地朝著皇帝落水的地方撲騰過去。
好在太液池水不算太深,天啟又穿著明黃色的龍袍,目標明顯。幾個水性好的太監很快把他從水裡撈了上來,拖上小船,又七手八腳地抬回畫舫。
天啟渾身濕透,像隻落湯雞,龍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他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臉色青紫,已然昏迷不醒。湖水混著淤泥,從他口鼻中不斷流出。
“萬歲爺!萬歲爺!”魏忠賢撲到天啟身邊,聲音帶著哭腔,手指顫抖著去探天啟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但還有氣!
“太醫!快傳太醫!”魏忠賢嘶吼著,隨即又猛地想起什麼,眼中凶光爆射,掃視著船上所有驚魂未定的人,特彆是那幾個下水救人的小太監,還有船上的所有船工、侍衛!
“今日之事!”魏忠賢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刻骨的殺意,“誰要是敢泄露出去半個字!咱家滅他滿門!聽清楚了嗎?!”
“聽……聽清楚了!”所有人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還有你們!”魏忠賢指著那幾個渾身濕透、驚魂未定的小太監和船工,“護駕不力,致使聖上受驚落水!罪該萬死!來人!”
“在!”幾個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立刻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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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下去!就地正法!一個不留!”魏忠賢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
“廠公饒命啊!廠公饒命!”哭喊求饒聲瞬間響起,但很快就被拖走,緊接著便是幾聲短促的慘叫和重物落水的聲音!湖麵泛起幾圈血紅的漣漪,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畫舫上,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天啟微弱的呼吸聲和魏忠賢粗重的喘息聲。
“回宮!快!回宮!”魏忠賢抱起昏迷的天啟,聲音嘶啞,“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靠近乾清宮!違令者,殺無赦!”
信王府。
朱由檢正在書房裡,對著遼東送來的密報皺眉沉思。後金細作潛入舟山,遼東軍中內鬼未明,袁崇煥的態度曖昧……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
突然,書房門被猛地推開!方正化如同一道影子般閃了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驚惶?
“殿下!出大事了!”方正化聲音急促,幾乎失了平日的沉穩,“西苑急報!萬歲爺……萬歲爺遊船時,不慎落水!昏迷不醒!已被魏忠賢緊急送回乾清宮!魏閹……魏閹當場殺了所有目擊的船工和太監!現在乾清宮已被東廠封鎖,水潑不進!”
“什麼?!”朱由檢霍然起身,手中的密報飄落在地!【天啟落水!曆史節點到了!比記憶中……似乎還早了些!】
他心中巨震,但臉上卻迅速恢複了冷靜。曆史的慣性?還是……有人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