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苑,較場之上。
時值深冬,北風卷地,百草枯折。往日裡這片供皇家騎射嬉遊的廣闊場地,今日卻彌漫著一股截然不同的肅殺之氣。黑壓壓的人群圍在較場邊緣,文武百官、勳貴宗室,依照品級高低,鴉雀無聲地立於寒風之中。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聚焦在場地中央那支沉默的軍隊上。
這支軍隊,人數僅約三千,卻透著令人心悸的沉凝。他們並未穿著大明邊軍常見的鮮紅胖襖或雜亂棉甲,而是一水兒的藏青色對襟棉布軍服,外罩關鍵部位鑲嵌鐵片的深灰色劄甲,頭戴帶著護頸頓項的八瓣鐵尖盔,顯得乾練而統一。他們排成一個個橫平豎直的方陣,如同磐石般屹立在凍土之上,除了獵獵旌旗和偶爾響起的馬嘶,竟無一絲多餘的雜音。
這便是以原信王府護衛為骨乾,吸收京營精銳、部分邊軍悍卒以及精心挑選的良家子,擴編整訓而成的“神機營”第一旅。也是新皇崇禎傾注心血、寄予厚望的新軍第一柄利刃。
較場北麵的閱兵高台上,崇禎皇帝朱由檢端坐於華蓋之下,麵色平靜,唯有眼眸深處跳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火焰。他的左側,站著內閣首輔兼格物院正徐光啟、兵部尚書兼遼東督師孫元化,兩人皆是神色激動,尤其是孫元化,雙手微微握拳,仿佛即將接受檢閱的是他自己。右側,則是以英國公張維賢為首的勳貴集團和部分兵部舊派官員,他們的表情則複雜得多,驚疑、審視、不屑,兼而有之。
英國公張維賢捋著花白的胡須,眯眼看著台下那支“怪異”的軍隊,微微側身對身旁的襄城伯李守錡低聲道:“隊列倒是齊整,軍容也還雄壯,不知這‘新’字,究竟新在何處?莫非是陛下將京營的花架子,又重新練了一遍?”言語間,帶著一絲曆經戰陣的老將特有的矜持與懷疑。
李守錡嘿嘿一笑,聲音壓得更低:“國公爺說的是,打仗可不是看誰站得直。聽聞這新軍,火器配備極多,怕是走了當年戚爺爺的車營路子,但火器那東西…嘿嘿,炸膛比殺敵多,聲響比威力大。”
他們的低語,並未逃過崇禎敏銳的耳朵,但他隻是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並未理會。事實,將是最好的回答。
“開始吧。”崇禎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高台。
“臣遵旨!”孫元化猛地抱拳,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紅光。他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向台下,猛地揮動手中紅色的令旗。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牛角號聲衝天而起,撕裂了寒冷的空氣。
“全軍聽令!演武開始!第一項,火器陣列前進與輪射!”傳令兵高聲嘶吼,聲音通過特製的鐵皮喇叭,傳遍整個較場。
隻見原本靜止的軍陣瞬間如同精密的機器般運轉起來。位於最前方的長槍方陣向兩側迅速散開,露出後麵一排排手持奇特長槍的士兵。那銃與此時明軍普遍裝備的火繩槍截然不同,沒有了那條麻煩且危險的火繩,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奇特的擊發結構。
“那是何物?”高台上,一個兵部郎中忍不住低呼。
沒人能回答他。
隻見火銃手們動作整齊劃一,從腰間的彈藥盒中取出一個紙殼定裝彈,用牙咬開,將火藥倒入銃膛,隨後將鉛彈連同紙殼塞入,用通條壓實…整個過程流暢迅速,遠超火繩槍繁瑣的裝填。
“第一排!瞄準前方一百五十步靶!放!”基層軍官的怒吼聲響起。
“砰!!”
第一排一百支燧發槍同時噴吐出熾白的火焰和濃密的硝煙,巨響如同平地驚雷,震得高台上許多文官一個哆嗦,甚至連一些勳貴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鉛彈暴雨般呼嘯而出,遠處豎立的厚實木靶區域,頓時木屑紛飛,一片狼藉。觀測的騎兵飛速馳回,高聲報靶:“一百五十步靶,中九成七!”
“什麼?!”英國公張維賢猛地站起身,臉上的從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一百五十步?九成七?這不可能!”
明軍最好的火繩槍,有效射程不過七八十步,且精度感人,齊射能有三四成命中就已堪稱精銳。一百五十步外九成七的命中率,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沒等他消化這個信息,台下第二輪齊射又開始了。
“第二排!放!”
“砰!!”
又是雷鳴般的齊射,硝煙尚未散儘,觀測騎兵的喊聲再次傳來:“一百五十步靶,中九成八!”
“第三排!放!”
“砰!!”
“一百五十步靶,中九成九!”
三輪齊射,快得讓人窒息,火力幾乎沒有間斷!那爆豆般密集而持續的巨響,那遠處靶區被徹底摧毀的景象,深深烙印在每一個觀演者的眼中、心中。
高台上一片死寂。方才還心存疑慮的勳貴們,此刻個個瞠目結舌,臉色發白。他們都是知兵的人,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這意味著在野戰中,沒有任何一支騎兵能在衝近這支部隊前不被這恐怖的火力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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