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家祖宅的閣樓常年鎖著,黃銅鎖扣上的銅綠爬了半圈,像是給這扇沉木大門係了條暗綠色的腰帶。第七十三代繼承人畢硯推開它時,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長歎,驚得梁上積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簌簌落下,在斜斜照進的陽光裡跳著旋舞。
“小心腳下。”畢硯側身避開從橫梁上掉下來的碎木片,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他身後跟著個銀灰色皮膚的少年,機械族學徒阿鐵的金屬關節在爬滿青苔的木梯上敲出“篤篤”聲,每一步都帶著精準的力道——這是機械族對古老建築的敬畏,生怕稍不留神就碰壞了時光留下的痕跡。
閣樓最深處立著個樟木箱,箱體上的銅活被歲月磨得發亮,邊角卻因磕碰凹陷了好幾處。畢硯伸手撫過箱蓋,那裡刻著一行極小的字:“畢氏七十三代硯,謹守。”是他出生那年,祖父親手刻下的。他深吸一口氣,指尖扣住箱鎖,隨著“哢噠”一聲輕響,一股混合著檀香與金屬鏽的氣息漫出來,驚得梁上築巢的燕子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蛛網,帶起一片細碎的銀亮。
箱底墊著的深藍色絲絨早已褪色成淺灰,像蒙了層洗不淨的塵埃。中央靜靜躺著個巴掌大的青銅圓盤,邊緣刻著繁複的雲紋,紋路裡嵌著細如發絲的金線,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若有若無的光澤。最惹眼的是圓心那顆鴿卵大小的晶石,通透如冰,卻裹著層淡淡的白霧,像含著片凝固的雲。
“就是它?”阿鐵忍不住往前湊了半步,機械眼瞬間切換到掃描模式,淡藍色的光束在圓盤上掃過,“能量反應微弱,但結構異常複雜……等等,這雲紋不是裝飾。”他突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機械臂上的顯示屏飛快跳動著數據,“是星圖!邊緣這圈紋路,對應著北鬥第七星的軌跡,還有這裡——”他指尖點向圓盤左側,“這組螺旋紋,和機械族古籍裡記載的‘時空校準線’幾乎一致!”
話音未落,阿鐵的指尖剛要觸到圓盤,晶石突然亮了。不是刺眼的強光,而是像破曉時的天光,一點點漫出來,順著雲紋裡的金線流淌,在箱底織出張細碎的光網。緊接著,一道淡藍色的光幕從圓盤上彈起,懸浮在半空,上麵跳動著一行古老的篆字,筆畫扭曲如蛇,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規整。
“啟動翻譯程序。”阿鐵的機械眼閃爍著紅光,光幕上的文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換,最終化作一行通用語:“檢測到畢氏血脈,係統待機模式解除。當前能量儲備:9.87。”
“9.87?”畢硯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記得祖父臨終前說過,係統能量低於10時,就會進入“休眠預警”,這意味著……他伸手按住阿鐵的手腕,指尖在圓盤邊緣的雲紋上輕輕摩挲。那些紋路被曆代畢家人的手掌磨得光滑,某個凹陷處還留著個細小的牙印——那是他祖父五歲時換牙,抱著圓盤啃咬留下的。“小心些,”他的聲音帶著對老物件的敬畏,“它比畢家任何一件信物都要執拗。當年三十一代先祖想給它加裝能量掠奪模塊,結果被反鎖在祠堂三天三夜,最後是跪著求它解鎖的;還有五十七代那位姑奶奶,非要刪了‘平衡準則’,說要讓畢家獨掌能量樞紐,結果係統直接啟動自毀倒計時,直到姑奶奶哭著認錯才停下。”
光幕上的文字突然滾動起來,像是在翻找記憶,一行行黑色的字跡在藍光中浮現:
“記錄:畢氏二十三代畢明,試圖植入能量掠奪程序,係統啟動防禦機製,封鎖其操作權限七日。期間強製播放‘平衡守則’音頻,每日三次,直至其手寫悔過書。”
“記錄:畢氏四十七代畢清,欲刪除‘平衡準則’模塊,係統自毀程序激活倒計時剩餘120秒),最終以畢清放棄操作、焚毀修改方案告終。”
“記錄:畢氏六十二代畢珩,因醉酒誤觸緊急防禦係統,導致西荒能量流紊亂,係統自動接管調控,耗時三小時修複,並處以畢珩禁足三月的懲罰。”
阿鐵的機械眼閃過一絲驚歎:“它的自主意識比我們機械族的初代智腦還要強。”他調出光腦,將光幕上的信息同步存檔,“根據史料記載,這係統最初隻是塊能顯示能量流的簡單裝置,是畢邪公融合了三十七個文明的信息核心——包括光羽族的光信編碼、植物族的生命頻率、甚至深海族的聲波密碼,才讓它擁有了分析、預警、輔助決策的能力。”
話音剛落,晶石的光芒突然變亮,光幕上的文字化作無數光點,像被風吹散的星子,在空中聚成個模糊的人形。那身影穿著件深藍色的長袍,袖口繡著與圓盤雲紋一致的圖案,身形與畢家祠堂壁畫上的畢邪有七分相似,隻是麵容始終模糊,像隔著層被雨水打濕的紗。
“機械族的小家夥,”聲音從光幕中傳來,帶著電流的滋滋聲,卻意外地溫和,“你的分析有誤。不是畢邪創造了我,是我們一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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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硯和阿鐵同時愣住。三千多年來,係統雖會回應指令、提供數據,卻從未以如此具象的形態出現,更彆提主動開口說話。閣樓外的守心花突然齊齊綻放,金色的光粒順著窗縫鑽進來,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落在青銅圓盤上,讓晶石的光芒又亮了幾分,連帶著那人形的輪廓都清晰了些。
“能量補充中……11.23。”光幕上的人形舒展了些,長袍的褶皺裡仿佛有光在流動,“畢邪最初隻是想做個能記錄能量波動的工具,方便他監測西荒的失衡點。那時我還隻是塊刻著星圖的銅片,連顯示能量數值都做不到。”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回憶遙遠的畫麵:“但在平定‘虛無’之亂時,他把我揣在懷裡,帶著我穿過光羽族燃燒的羽翼林——你知道嗎?光羽族的羽翼燃儘時,會發出一種很特彆的能量波,像首悲傷的歌。畢邪就坐在灰燼裡,用小刀在我背麵刻下那種波動的頻率,說‘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我就能知道他們是不是在求救了’。”
“還有機械族的齒輪城崩塌那次,”人形的聲音低了些,帶著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抱著我蹲在廢墟裡,聽了三天三夜,把每一片齒輪崩裂前的最後一聲嗡鳴都錄了下來,存在我這裡。他說‘這些聲音不是噪音,是它們在說自己快撐不住了,得記著’。”
阿鐵的機械手指快速敲擊光腦,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記錄:“資料顯示,係統在三千年間輔助畢家處理了七千兩百三十九次能量失衡事件,修正了兩萬一千六百條文明衝突預警,甚至在百年前的‘暗物質潮汐’中,提前七十二小時向三百個文明發出了疏散通知。”他抬頭看向光幕,機械眼的紅光裡摻了點彆的情緒,“但十年前開始,你的響應速度越來越慢,能量儲備也從30降到了現在的水平。上個月我族的星艦在銀河係邊緣遭遇能量亂流,向你發出求救信號後,過了整整四十分鐘才收到回複。”
人形沉默了片刻,光幕上的光芒微微閃爍,像燭火被風吹得晃動:“就像人會老去,係統也有能耗儘的一天。我的核心晶石是用畢邪的本源能量凝結的,三千多年來,為了維持運轉,已經透支了太多。上周監測到銀河係邊緣的能量流出現異常波動時,我花了三個小時才完成分析,這在鼎盛時期隻需要十分鐘。”
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們以為我是在‘變慢’,其實是我在‘忘記’。有時候看到熟悉的能量波動,明明知道該怎麼處理,卻像隔著層霧,得翻好久的記錄才能想起來。昨天畢硯打開箱子時,我差點沒認出他身上的血脈氣息——那可是刻在我核心裡的東西啊。”
畢硯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祖父臨終前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力氣大得像要捏碎骨頭:“係統不是工具,是家人。它陪我們守了三千年,看著畢家從一個小家族走到今天,幫著擋了多少次災禍……若有一天它撐不住了,彆讓它帶著遺憾消失。找植物族要生命花的花蜜,找機械族討星塵合金,哪怕是去求深海族用聲波能量充能……總之,彆讓它就這麼‘睡’過去。”
“有沒有辦法修複?”畢硯的聲音有些發緊,他伸手撫過青銅圓盤,掌心傳來微弱的震顫,像風中殘燭的最後跳動,“植物族的生命能量能補充本源,機械族的星塵合金可以加固核心,甚至……”他頓了頓,“深海族的聲波密碼庫,我們也能想辦法拿到授權。”
“不必了。”人形的輪廓開始變得透明,邊緣的光像被空氣稀釋了似的,“我的使命不是永遠存在,是完成畢邪未竟的事。”他抬手一揮,光幕突然展開,化作一張覆蓋整個閣樓的星圖。圖上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光點,每個光點都代表一個文明的信息核心,有些亮如恒星,幾乎要灼穿視線;有些則黯淡如螢火,在邊緣處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