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柴屋的門縫裡透進一縷灰白光。陳無涯睜眼時,草席上的冷氣還貼著後背,但他已經不抖了。
他慢慢坐起,把搭在肩上的薄毯疊好放在角落,動作遲緩得像一個還沒緩過勁的傷者。濕衣已經乾了大半,他重新穿上,袖口還帶著一股柴火和泥腥混在一起的味道。行囊靠著牆角,殘頁藏在最裡層,外麵裹著幾塊粗布。
他推開門,冷風撲麵,村子裡靜得很。東頭那戶人家的煙囪剛冒煙,老婦提著陶罐從籬笆後走出來,看見他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能起來了?”
“死不了。”他笑了笑,聲音還是啞,但比昨夜穩了許多,“多謝您那碗湯。”
老婦沒多話,隻把罐子遞過來:“熱的,喝了暖身子。”
他雙手接過,指尖觸到陶壁的溫意,低頭喝了一口。燙,但能忍。眼角餘光掃過對麵土屋的窗——中年漢子站在裡麵,手裡拿著一根劈了一半的柴,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陳無涯沒躲,反而迎上去一眼,笑著問:“大叔,這柴還得劈吧?我閒著也是閒著,幫把手?”
漢子頓了頓,放下柴,走出來,語氣平淡:“不用,你病著。”
“不病。”他把空罐還給老婦,順手拍了拍胸口,“就是水嗆得慌,骨頭沒斷,筋沒抽,動得了。”
漢子盯著他看了兩息,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肩上扛著一捆新砍的木柴,往磨盤邊一放:“真要乾,就乾點實在的。”
陳無涯走過去,彎腰撿起一根。木頭乾燥,裂紋順著紋理延伸。他沒用多大力,掌心貼住一端,暗中引動一絲錯勁——不是完整運行,隻是讓真氣逆衝帶脈,借力打力地一震。
“啪”一聲脆響,木柴從中炸開,裂成數片,碎屑飛濺。
他裝作嚇了一跳,往後退半步,皺眉看著掌心:“怎麼這麼不經碰?”
周圍幾家門戶陸續開了,幾個村民探頭張望。有人低聲說:“這貨郎力氣不小啊。”也有人說:“怕是水泡壞了木頭。”
中年漢子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片仔細看。裂口不齊,像是從內部崩開的,不像斧劈刀砍的痕跡。他抬頭看向陳無涯,眼神變了。
陳無涯撓了撓頭,一臉茫然:“怪事,我剛才就輕輕一按……難道真是這柴太脆?”
沒人接話。漢子站起身,把剩下的柴往屋裡搬,臨進門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沒有好奇,隻有審視。
陳無涯沒再跟,回到柴屋前坐下,靠著門框曬太陽。他閉眼調息,刻意放緩呼吸,讓錯勁在經絡中如溪流般緩緩遊走。腎經依舊滯澀,但他不再強通,而是反其道行之,讓氣息繞行足少陰,借帶脈回旋一周,竟覺四肢回暖。
他知道,自己正在變強。
但也知道,有人已經開始懷疑。
午後,他坐在磨盤上,掏出殘頁一角攤在膝頭,嘴裡念叨:“師父說‘逆脈而行’,可我覺得……腳底湧泉才是起點。要是從腳心往上衝,會不會更順?”
這話一出,幾個路過的人腳步都慢了。尤其是那漢子,本打算去井邊打水,聽見這話忽然停下,目光死死盯住殘頁上的字跡。
陳無涯抬頭,笑得坦蕩:“大叔,您練過這個?要不要學兩句?保準比拜神還靈。”
漢子猛地搖頭,袖子一甩,快步走開。可陳無涯看得清楚,他袖口微微發顫,像是握緊了拳頭又鬆開。
傍晚,老婦送來半碗糙米粥。他接過,道謝,吃得極慢,每一口都像是在積蓄力氣。吃完後,他把碗放在門口石墩上,躺回草席,蓋上薄毯,閉眼不動。
村子裡漸漸安靜下來。狗也不叫了。
他沒睡。耳朵微動,以錯勁引氣入耳竅,聽覺被放大到極致。風吹草葉的聲音、遠處老鼠竄過柴堆的窸窣,全都清晰可辨。
三更天,門外果然又來了人。
腳步很輕,停在柴屋外,站了片刻,然後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