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帳篷邊緣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陳無涯睜開眼,肩頭的傷處已經不再滲血,隻是每次呼吸時肋骨下方仍有一陣悶痛,像被鈍器碾過。他緩緩坐起,錯勁在經脈中流轉一圈,比昨夜穩定了許多。
他掀開門簾走出去。天剛蒙蒙亮,營地裡已有幾縷炊煙升起,幾個流民蹲在灶前燒水,動作遲緩,臉上沒什麼神氣。他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抬腳朝水井走去。
井繩粗糙,木桶沉重。他單手拉了幾下便覺得右臂發麻,索性換左手發力,一桶水提上來,倒進旁邊的木盆裡。旁邊一個老婦人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了句“謝謝”,聲音乾澀。
他沒應聲,隻點了點頭,又去劈柴。斧頭不快,木柴濕重,砍了幾下掌心就磨出了血泡。他咬牙繼續,直到一堆柴火碼得整整齊齊。
忙完這些,他在棚下坐下,靠著柱子喘氣。這時老吳頭拄著拐杖從對麵走來,腳步依舊穩健,停在他麵前,目光掃過那堆柴火,又落在他纏著布條的手上。
“你這手,不該這麼用。”
陳無涯抬頭,“總得做點事,不然白住人家地方。”
老吳頭哼了一聲,“白住?這地方沒人白住。能活著進來的人,都付過代價。”
陳無涯笑了笑,“那我這條命,也算交過租了。”
老吳頭盯著他片刻,忽然道:“昨夜你沒睡好。”
不是問話,是陳述。
陳無涯心頭微緊,麵上不動,“風大,吵。”
“風不大。”老吳頭緩緩道,“是你屋裡燈滅得晚。”
陳無涯沒接話。他知道對方在試探——那一夜他確實在暗中調息,錯勁反複梳理經絡,為的是儘快恢複戰力。可這些不能說。
老吳頭也不再追問,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東邊第二帳那人,叫阿七,不愛說話,你也彆去搭理。”
說完便走,背影佝僂,卻走得極穩。
陳無涯望著他的背影,手指輕輕敲了敲膝蓋。節奏錯亂,卻是錯勁運行的節拍。阿七?他記得昨晚巡視時,那人帳篷門口的鞋印朝外,而其他人都麵朝內擺放。還有,帳篷角落有半截炭筆,不是流民該有的東西。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血泡破了,滲出淡黃的液體。疼,但還能動。
接下來幾天,他照常乾活,挑水、修棚、搬糧袋。每乾一件,便有人對他點頭,眼神也漸漸少了防備。他也趁機記下營地布局:北側是糧倉,南邊是病患區,西麵靠坡,東麵林子最近。
而阿七,始終獨來獨往。
白天幾乎不出門,飯食由旁人送進去。夜裡,彆人熄燈後,他的帳篷裡總有微弱光亮閃動,像是在寫什麼。
第三夜,子時將至。
陳無涯早早躺下,閉目養神。等營地徹底安靜,他悄然起身,披上外衣,赤腳踩地,借著“倒轉乾坤步”的歪斜步法,貼著牆根移動。
他繞到柴垛後藏住身形,視線正對阿七的帳篷。
不多時,門簾掀開一條縫,阿七探出身,左右張望,隨即快步朝營地東側圍牆走去。他翻越的動作很輕,顯然練過身手。
陳無涯沒有立刻跟上。他等了半盞茶工夫,才緩緩起身,錯勁收束全身氣息,腳步踏在濕泥上,竟無半點聲響。
他追出去三百步,前方林子邊緣,一道人影佇立。
北漠皮袍,腰挎彎刀,刀柄鑲紅石。那人背對著他,與阿七低聲交談。
“標記都送出來了?”
“三處弱點已標清,糧倉、水源、哨崗輪值時間。”阿七遞出一張紙,“他們今晚不會巡林,明日換崗前最鬆懈。”
“很好。”異族人接過紙條,塞入懷中,“王帳已下令,三日內動手,燒糧道,斷援兵。”
“我還要繼續留在這?”阿七問。
“當然。等大軍壓境,你自會知曉下一步。”
話音落下,異族人轉身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林間。
阿七原地站了片刻,才折返回營。
陳無涯伏在灌木後,一動未動。直到兩人徹底不見,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胸口悶得發慌。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發顫。不是怕,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