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營地裡還泛著灰白。陳無涯從帳篷裡出來,肩上的傷不再流血,但每一次抬手都像有根細線在皮肉下扯動。他沒去碰水井,也沒劈柴,而是站在棚子底下,盯著老吳頭住的那頂破帳。
昨夜那人提燈而來,話沒說透,卻點破了他外出的事。不是警告,也不是試探那麼簡單。他得弄明白,對方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時,老吳頭拄著拐杖從帳中走出,動作慢,腳步卻穩。他走到井邊,把木桶放下,彎腰拉繩。那雙手青筋凸起,指節粗大,不像是常年乾不了重活的老人。
陳無涯走過去,接過井繩:“我來吧。”
老吳頭看了他一眼,沒推辭,退後半步靠在井沿。
一桶水上來,陳無涯倒進盆裡,又提起第二桶。他一邊乾活,一邊開口:“昨夜風停了,倒是睡了個好覺。”
老吳頭“嗯”了一聲,目光落在他右臂纏著的布條上,“你這覺,睡得可不太老實。”
陳無涯笑了笑:“夢裡摔了幾跤,醒過來才發現疼。”
“夢裡也能練功?”老吳頭問。
“怎麼不能?”陳無涯擦了把臉上的水珠,“走路不必照路走,踩泥坑反而省力;練武也不必按譜來,摔跤也能打出真勁。您說是不是?”
老吳頭沒笑,反而點了點頭:“這話聽著荒唐,可細想……倒也有理。”
陳無涯心頭微動。尋常人聽到這種話,要麼當笑話,要麼覺得他瘋癲。可眼前這老頭,竟順著往下接了。
他索性繼續試探:“我就琢磨,正經練不出的東西,亂撞亂碰反而能成。比如我這走路,歪歪扭扭,有人說是病,我說是功夫。”
“哦?”老吳頭抬頭看他,“那你這‘功夫’,是從誰那兒學的?”
問題來了。
陳無涯早料到這一問。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仿佛在回憶什麼,然後笑道:“沒人教。夢裡有個瘸腿老頭,拄著拐杖晃來晃去,我跟著走了三圈,醒來就會了。”
老吳頭盯著他,眼神沉靜,像是要看穿他說的每一句話。
片刻後,他竟沒再追問,隻緩緩道:“夢中學的?倒也不稀奇。有些東西,正經練不出來,反而亂撞亂碰,撞出個門道。”
陳無涯指尖微微一顫。
這不是隨口應和。這是懂行的人,才說得出口的話。
他裝傻,對方卻用一句看似平淡的話,把他的底細輕輕托了一下——既沒揭穿,也沒放任,像是在等他自己走下一步。
空氣靜了一瞬。
陳無涯忽然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石,在地上畫了兩道線,交叉成一個歪斜的“x”。
“您看,要是按常理,兩條路相交,就得選一條走。”他指著那叉口,“可我要是偏不選呢?從中間跳過去,是不是也算一種走法?”
老吳頭低頭看著那道歪斜的線,沉默幾息,忽然笑了:“走得慢的人,未必走錯;走得快的,也不一定先到。”
陳無涯抬頭:“您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老吳頭拄起拐杖,轉身要走,“就是覺得,有些人看著跌跌撞撞,其實腳下有數。”
陳無涯沒動,仍蹲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膝蓋。節奏還是錯的,但比前幾日穩了許多。
老吳頭走了幾步,忽然停下。
“你昨夜去了林子外。”他說,語氣平靜,不像質問,倒像陳述一件早已知曉的事。
陳無涯沒否認:“去了。”
“看見了?”
“看見了。”
老吳頭沒回頭,聲音壓低了些:“那你該明白,這地方,不是誰都能活著出來的。”
陳無涯站起身:“所以我現在還活著,就說明我沒打算往外說。”
“可活著的人多了。”老吳頭緩緩道,“有的閉嘴,有的開口。你打算做哪種?”
陳無涯望著他佝僂的背影:“我想活得久一點。”
老吳頭終於轉過身,目光如釘子般紮在他臉上:“那你就得想清楚,什麼時候該裝傻,什麼時候該開口。彆等到話說晚了,命也沒了。”
說完,他拄杖而去,腳步依舊緩慢,卻每一步都踩得極實,像是踏在看不見的陣線上。
陳無涯站在井邊,沒再說話。
他知道,剛才那番話,不是警告,也不是拉攏。而是一次考校。
對方已經察覺他不是普通人,也明白他昨夜有所行動。但他沒有點破身份,也沒有阻攔,反而留下了一句模棱兩可的提醒。
這老頭,不簡單。
他低頭看著地上那道被雨水衝淡的“x”,伸手抹了一把,痕跡立刻消失。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舊挑水、搬柴、修棚。白天和彆人一樣乾活,夜裡盤膝調息,錯勁在經脈中緩緩流轉,修複著雷火餘威帶來的暗傷。
他也開始留意老吳頭的作息。每天清晨五更天,老人都會獨自走到營地東側圍牆下,靠著土牆坐一會兒,手裡握著那根棗木拐杖,一坐就是半炷香時間。
有一次,陳無涯故意晚起,繞道經過那裡。老吳頭已經走了,但地上留著一個淺淺的印記——拐杖尖端壓出的小坑,深淺一致,間距均勻,像是某種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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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距離。
七寸三分。
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