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貼著地皮刮過,陳無涯從柴垛後起身,肩頭一沉,舊傷像被鈍刀慢慢推著往裡壓。他沒停,腳步輕得幾乎不沾塵,沿著東牆根蹭過去。白天那個細作三次低頭看的地縫,就在眼前。
他蹲下身,指尖摸了摸那道裂口。土是新翻的,底下埋著半截炭條,劃出一道歪斜的“x”,旁邊多了一道斜線——和他白天故意畫的一模一樣。不是巧合,是回應。對方在確認信號是否被篡改。
他收手,呼吸放得更緩。
帳篷在營地東北角,離主棚區遠,卻能一眼望見水井和糧堆。細作選這位置,既能監視全局,又能隨時脫身。帳外散落幾根枯枝,看似隨意,實則踩上去必響。他繞到背風側,腳尖點地,錯勁順著腿脈滑下,卸去七分力道,落地無聲。
帳角掀開一條縫,他眯眼往裡瞧。
兩個人影坐在氈毯上,一個背對帳門,裹著深褐毛氅,臉上橫著一道疤;另一個正是白天送湯的細作,手裡捏著半張紙,正低聲說話。
“……明日辰時三刻,你帶人從西坡壓下來。”細作說,“我這邊點火為號,燒的是乾茅草,冒黑煙。他們以為是失火,不會防備。”
北漠口音的男人點頭:“營裡多少人?”
“六十多個,老弱居多,能動的不過二十。有個年輕人,走路怪,但看著傷得不輕,不足為患。”
陳無涯眼皮一跳。
“等煙一起,你們立刻封住東口和南邊缺口。”細作繼續說,“我已把守夜的藥量加了,今夜之後,他們連爬都爬不動。到時候,一個不留。”
“王上要活口。”疤臉男低聲道,“尤其是那個使軟劍的女人,若她真來了,務必生擒。”
陳無涯心口一緊。
白芷還沒到,但他們已經在等她。
“女人的事你彆管。”細作冷笑,“我隻負責清路。明日動手,將流民營一網打儘。你的人準備好沒有?”
“午時前到西坡。”疤臉男站起身,“記住,事成之後,你要的官職,我們北府一定兌現。”
兩人再說了幾句接頭暗語,疤臉男便起身掀帳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陳無涯伏在原地,沒動。
他知道該走了,可眼睛還盯著那半張紙——紙上畫著營地簡圖,糧倉、水井、灶台都標了記號,唯獨他住的東頭第三帳,被圈了個紅點。
那是死局標記。
他伸手想去勾那紙,指尖剛觸到帳布,腳下忽然一滑。
角落那隻陶罐不知何時鬆了底,他膝蓋一磕,罐子翻倒,“哐”地撞在鐵鍋上,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裡,像石子砸進深井。
帳內瞬間安靜。
細作猛地抬頭:“誰?”
陳無涯屏住呼吸,身子貼緊地麵,錯勁流轉全身,連心跳都壓到最低。
兩息過去,帳內沒動靜。
又過一息,疤臉男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貓。”
“野貓?”細作冷笑,“這破地方哪來的貓?”
“剛才叫了一聲,”疤臉男說,“發情的,難聽得很。”
細作哼了聲:“最近怪事多。你守好西坡,彆出岔子。”
腳步聲遠去,帳布晃了晃,重新垂下。
陳無涯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指摳進泥土,一點一點往後挪。他不敢快,怕再碰出聲響。直到退出三丈外,才借著灌木遮掩,翻身滾到柴堆後。
他靠在濕泥牆上,胸口起伏,肋骨那處疼得像是有人拿砂輪在磨。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全是汗。
險。
差一點,就成了甕中之鱉。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還在抖。不是怕,是繃得太久,筋骨發酸。他活動了下肩膀,錯勁在經脈裡轉了一圈,疼痛稍緩。
明日辰時三刻,西坡來敵,東口封鎖,糧倉點火,全營毒藥——計劃周密,步步殺機。
但他知道時間,知道路線,知道敵人有多少人。
這就夠了。
他撐地起身,正要離開,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
回頭一看,細作竟又出了帳篷,手裡提著盞小油燈,正朝東牆走來。
陳無涯立刻伏低,縮進柴堆縫隙。那人腳步不快,卻直奔地縫而去,蹲下身,手指撥開浮土,看到那道斜線時,眉頭一皺。
他在懷疑。
陳無涯屏息,錯勁凝於掌心,準備一旦被發現就強行突圍。
細作盯著那線條看了許久,終於掏出炭條,在旁邊補了一筆——一道短橫。
信號修正。
做完這些,他站起身,提燈四顧,目光掃過柴堆時頓了一下。
陳無涯不動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