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的光漸漸暗了,隻剩幾縷灰燼在風裡打轉。陳無涯靠在柴垛上,眼皮低垂,呼吸平穩得像睡熟的人。可袖中指尖始終抵著那片碎陶,紋絲未動。
那隻鳥落在枯樹上的節奏還在他腦子裡回響——三短,停頓,再三短。是他敲膝蓋的頻率,也是“倒轉乾坤步”起手的第一組踏點。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飛鳥能懂人語?還是有人在借它傳信?
他沒睜眼,耳朵卻一點沒鬆。笑聲散去後,營地安靜下來,腳步聲一撥撥退進帳篷。隻有西北角傳來兩聲輕響,像是土塊滾落坑底。
他緩緩將陶片收回布袋,借著翻身的動作支起半邊身子。火堆旁隻剩幾個醉倒的漢子,歪在泥地上打著呼嚕。人群徹底散了。
陳無涯站起身,腳底踩實地麵,一步步往營地邊緣走。他繞開主道,貼著帳篷外側前行,腳步放得極輕。走到一半,忽聽得前方有窸窣聲,低頭一看,泥土鬆動過,草根翻了出來,原本堆在這裡的枯草少了一大半。
他蹲下身,手指撫過地麵。濕氣未散,是剛挖不久。再往前半步,一根折斷的蘆葦杆斜插在土裡,頂端被削尖,角度恰好對著營外那棵歪脖樹。月光照上去,杆頭反出一道微弱的亮線。
他盯著那束光看了片刻,直起身,朝老吳頭的棚屋走去。
老人沒睡。他坐在門前小凳上,手裡拿著那根棗木拐杖,正用一塊粗布來回擦拭。手指時不時在杖頭某個凹陷處按一下,像是在試什麼機關。
“還沒歇?”陳無涯走近,聲音壓得很低。
老吳頭抬眼看他,“你也沒歇。”
“睡不踏實。”陳無涯靠著棚柱坐下,“剛才那隻鳥,飛得不太對勁。”
老吳頭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接話。
“它尾巴擺的次數,跟我敲腿的節拍一樣。”陳無涯盯著他,“你在鏢局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過靠鳥傳信的?”
老吳頭緩緩放下拐杖,“見過用風箏線綁紙條的,也見過養鴿子的。但拿野鳥當信使……除非這鳥被人馴過,或者——有人在等信號。”
“我已經給了信號。”陳無涯冷笑,“我敲了三下,它就來了。”
老吳頭沉默片刻,才道:“有些腳印,踩一次是偶然,踩兩次就是路。”
陳無涯點頭,“現在的問題是,這條路通向哪裡。”
兩人不再多言。夜風掠過營地,吹得帳篷微微鼓動。遠處守夜人提著燈籠走過,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長忽短。
陳無涯回到自己的棚屋,從行囊裡抽出一張泛黃的紙頁。那是他根據殘卷補全的《滄浪訣》副頁,上麵畫著他自己摸索出的錯勁運行圖。線條歪斜,走向詭異,和任何正統心法都不沾邊。他故意把一角露在桌麵上,又在門口撒了一圈混合藥渣與灰土的粉末——這是他在療傷時發現的,錯勁運轉時會引發細微氣流擾動,普通人察覺不到,但練過類似功法的人靠近,痕跡就會變形。
做完這些,他躺下閉眼,錯勁緩緩遊走經脈,收斂氣息,如同蟄伏。
半個時辰過去。
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幾乎被風吹帳篷的聲音蓋住。那人停在門口,低頭看了看地麵,眉頭微皺,似乎察覺到粉末的異常。但他沒退,反而俯身細看,目光隨即被桌上的紙頁吸引。
他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觸到紙麵的刹那,陳無涯猛然睜眼。
那人反應極快,立刻縮手後撤,身形一閃便退到陰影裡。動作乾淨利落,卻不帶殺意,更像是確認某樣東西是否存在。
陳無涯沒追。他靜靜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直到腳步徹底聽不見,才起身走到門口。
地上的粉末被踩出一道清晰的足印。鞋底紋路呈菱形交錯,邊緣整齊,不是村民常穿的麻鞋,也不是流民撿來的破靴。這種紋路,更像是軍中製式皮底。
他蹲下身,用指甲刮了點殘留的灰粉,撚了撚。指腹傳來一絲滑膩感——摻了蠟。能在夜裡留下反光足跡,方便追蹤或標記,這是細作慣用的手法。
“不是新人。”他心中有了定論,“是早就混進來的人。”
他回到桌前,重新鋪開那張紙頁,手指在錯勁圖上劃了幾道。如果對方是為了竊取武學機密而來,那這張圖足夠誘人。但如果他們真正關心的是情報傳遞,那這張圖隻是幌子,真正的目標,是營地的防備虛實。
他吹滅油燈,盤膝坐下,錯勁在體內緩慢流轉。這一次,他刻意讓真氣走偏一路,在肩胛處形成微弱震顫。這是他最近發現的新現象——每當錯勁經過舊傷位置,皮膚下會浮現短暫的青紫紋路,像活物般遊動。而這種波動,會被某些特殊藥粉感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