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釺插在泥裡,尖端不再震顫。陳無涯的手指從裂痕上移開,掌心貼著膝頭,呼吸比先前平緩了些。
老吳頭走回來,在他身旁坐下,拐杖輕輕靠在牆根。兩人之間隔著半步距離,像之前一樣沉默,但氣氛已不同。方才那陣來自遠方的腳步震動仍在,隻是頻率未變,似乎對方還在數裡之外徘徊。
“你剛才說,勁太野,連自己人都壓不住。”老吳頭忽然開口,聲音低而穩,“這話什麼意思?”
陳無涯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動:“我的勁路不是順著經脈走的,是倒著衝的。彆人發力講究順滑連貫,我偏要擰著來。係統認這個‘錯’,補了真氣路徑,結果勁成了,可身體吃不消。”
“所以你打完人,自己也快散架?”
“差不多。”他笑了笑,“就像拿竹籃打水,力氣全漏了,還把籃子撐破。”
老吳頭皺眉:“武學講根基紮實,勁由內生,哪有靠歪理胡來的?你這法子聽著就站不住腳。”
“可它管用。”陳無涯手掌攤開又合攏,“七個人圍我,刀劍齊下,我沒硬接一招,全讓他們自己崩了兵器。這不是巧勁,是反勁——他們越狠,反彈越重。”
“反著走……”老吳頭喃喃重複,眼神有些發虛,像是在回憶什麼。
陳無涯察覺到他的異樣,便繼續道:“你看水流,直衝石頭會被擋住,可要是繞後倒卷,反而能把底下的泥沙掏空。我這勁,就是專挑彆人想不到的方向鑽。你不信?想想你們走鏢時,馬驚了怎麼控韁?往前拉肯定被拖走,是不是得往回帶、斜拽、甚至鬆一手再猛扯?”
老吳頭身子一僵。
三十年前的事浮上來——那一趟護銀鏢過山道,暴雨突至,領頭馬受驚狂奔,他情急之下非但沒死拽韁繩,反而順勢一鬆,跟著馬頭偏轉方向猛地逆擰,借著慣性卸掉衝力,才沒翻車墜崖。
當時師父罵他亂來,事後卻說:“歪招能救命,說明也有道理。”
此刻回想,那種“不該這麼乾,但偏偏有效”的感覺,竟和眼前這年輕人說的話隱隱咬合上了。
“你是說……勁可以不按套路出?”老吳頭緩緩問。
“套路是死的。”陳無涯靠回牆上,仰頭望著夜空,“人是活的。練功練到頭,發現正路走不通,難道就該認命?我不信。錯也是路,隻要走得通,就是對。”
老吳頭沒說話,右手慢慢抬起,在空中虛推一掌。動作極慢,手腕卻故意扭曲,先掌心向下,再一圈圈翻轉向上,如同絞乾濕布。
他閉著眼,體內殘存的一絲內息隨著意念緩緩流動。忽然間,一股細微的阻力自小臂外側升起,仿佛有股氣流試圖逆著常軌往上頂,雖隻一閃即逝,卻讓他指尖微微發麻。
他猛地睜眼。
“這勁……不是往外送,是往裡收?不對,也不是收,是轉著圈往上爬?”
“對了。”陳無涯笑了,“一般人出拳,勁從肩到肘到腕一路推出去。我教你的是反過來想——讓勁在手臂裡打旋,像擰麻花一樣蓄著,等碰到東西再炸開。你剛才那一下,雖然沒真氣支撐,但意思到了。”
老吳頭盯著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認識它。
“我練了一輩子順勁,講求‘力達指尖’‘貫通一線’,從沒人說過還能這麼走。”他聲音有些抖,“可剛才那一瞬……確實不一樣。不是更強,是更活。”
“這就對了。”陳無涯點頭,“正道講究規矩,錯勁講究變化。你越覺得不可能,它越可能生效。因為對手防不住——他自己都不信這世上有人這麼打架。”
老吳頭低頭看著拐杖,忽然道:“你說你被書院趕出來,人人都笑你是廢物?”
“嗯。”
“那你現在……算不算廢物?”
“我不知道。”陳無涯望著地上散落的斷刃,“但我知道,那些斷刀不會騙人。”
老吳頭沉默良久,忽然問:“你能教我嗎?”
陳無涯一愣。
“我不是要學你怎麼打人。”老人抬眼看他,“我是想知道,這種勁,能不能治傷?”
“治傷?”
“當年走鏢落下一身舊疾,經脈堵得厲害,藥石難通。後來靠紮針、拍打、熱敷勉強維持。可若真氣能逆著走,是不是也能把卡住的地方衝開?”
陳無涯怔住。
他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錯勁的本質是係統將錯誤理解合理化,補全運行路徑。如果一個人經脈阻塞,常規運功無法通過,那反向逆行,是否反而能繞過障礙?
“理論上……有可能。”他緩緩道,“但沒人試過。畢竟誰敢拿自己經脈開玩笑?練錯了輕則癱瘓,重則暴斃。”
“我已經癱過一次了。”老吳頭平靜地說,“十年前冬天,雪夜裡趕路,寒氣入骨,左腿廢了三個月。那時候大夫說,再受一次寒,下半輩子就得拄拐。可我現在還能走,還能巡夜,說明老天留了條縫。”
陳無涯看著他,忽然覺得這老頭比想象中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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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試試?”
“不想白活一輩子。”老吳頭握緊拐杖,“年輕時隻知道守規矩,現在才知道,有時候規矩救不了命。你這套歪理,興許正是我需要的那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