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火苗輕輕晃了一下,陳無涯的手指在紙角壓了片刻,才緩緩鬆開。他剛收回的手掌邊緣有些發麻,那是錯勁運行過久的餘波,像細針在皮下走了一圈。
桌上的紙張鋪得整整齊齊,四角用碎石壓住,上麵是幾組不同來源的符文——牆刻、地紋、銅片殘痕、井壁凸紋。他一支炭筆握在手中,筆尖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這些符號他已反複拆解過三遍。起初以為是某種失傳劍訣的圖錄,可按正統行氣路線推演時,真氣總在關鍵節點堵塞。後來他試著反著來,把“起勢”當“收招”,將“導引”視作“逆行”,竟發現體內殘缺的《滄浪訣》真氣竟能順勢滑過那些斷點。
這不像武學,倒像是專為“錯練”而設的路徑。
他低頭看向右腕內側一道淺疤,那是初入流民營時被追殺留下的。那一夜他慌亂中踏出七步,腳步歪斜如醉漢,卻意外避開了三把快刀。老吳頭當時隻說了一句:“你這步子,踩的是死人路。”
現在想來,那七步的落點軌跡,竟與密室石壁上一段彎曲符文完全重合。
他提筆,在紙上畫出一個環形結構,將四類符文按位置嵌入。牆刻在北廂暗道儘頭,地紋位於議事廳地磚下方,銅片出自枯井內壁凹槽,而井壁本身也有三處人為打磨的刻痕。當他把這四個點連成線,圖形逐漸清晰——一條閉合回路,環繞主寨,貫穿三處禁地,最終收束於枯井正下方。
不是藏寶圖,是陣圖。
他呼吸微滯,指尖輕點圖紙中心。若這真是某種機關布局,那真正的核心不會在牆上、地上,也不會在銅片裡,而是在這個閉環的交彙點——井底之下。
係統無聲閃爍了一下,一行字浮現在他意識深處:“檢測到高頻共振信號源,方向:垂直向下十七尺。”
他沒動,隻是盯著那一點看了很久。
十七尺,相當於三個人疊站的高度。尋常枯井不會挖這麼深,更不會在底部設嵌件。除非……下麵本就不是用來取水的。
他忽然想起進寨第一日,巡夜嘍囉曾提起,這井三十年前淹死過兩個工匠,之後就被封了。沒人敢提怎麼淹的,也沒人說屍首撈出來沒有。但從那天起,每到月圓,井口周圍草木都會莫名枯黃一圈。
他伸手探入懷中,取出那枚青銅碎片。邊緣粗糙,帶著井壁石屑的質感。他在燈下翻轉片刻,發現背麵有一道極細的刻線,呈螺旋狀向內收攏。這不像是標記,更像是——指引方向的旋鈕紋路。
若這銅片是開啟某物的鑰匙,那鎖孔必然也在井底。
他慢慢將碎片貼回胸口,外衣扣緊。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燈芯燃燒的輕微劈啪聲。窗外哨崗的火光依舊有節奏地搖曳,映得門縫下的影子忽長忽短。
他起身,從行囊底層翻出一卷粗繩和一對鐵爪鉤。這兩樣東西是他入寨時順手備下的,原本防著哪天被人圍堵要翻牆逃命,如今卻正好派上用場。他又檢查了一遍鈍鐵劍的綁帶,確認不會在攀爬時鬆脫。
做完這些,他坐回床沿,閉眼調息。
錯勁在他經脈中緩緩流轉,走的是《滄浪訣》第三段的逆脈路線。這套心法本就不全,他學的時候又漏了兩行,結果練出來的真氣總是偏左三寸,彆人運功是暖流,他是冷風刮骨。可正是這種“錯”,讓他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彈開暗器,也能以非正常角度震裂石桌。
此刻,這股寒意順著脊椎下沉,壓住了肋間的刺痛。他知道,等會兒下井不能硬闖,機關一旦觸發,很可能整個地下結構都會塌陷。他必須慢,必須準,必須用“錯”的方式去應對“正”的機關。
他睜開眼,屋內依舊昏暗。
油燈燒了大半,火光比剛才暗了些。他伸手撥了撥燈芯,讓光線再亮一點,然後重新攤開山寨草圖。這張圖是他這幾日趁巡邏時默記下來的,雖不精確,但主寨、糧倉、地窖、枯井的位置都標得清楚。他在枯井下方畫了個圈,又在旁邊寫下兩個字:先聽。
下去之前,得先聽清下麵有沒有動靜。
他記得小時候在市集見過打井匠,他們下井前總會敲幾下井壁,靠聲音判斷土層虛實。若是空的,聲音會回蕩;若是實的,則悶如擊鼓。這口井太靜了,靜得不像底下什麼都沒有。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
院中無人。哨崗的火把還在遠處晃動,但值守的人似乎換了班,腳步聲比先前雜亂。他估摸著還有半個時辰才會巡到這裡。
時機正好。
他帶上繩索和鐵爪鉤,將鈍鐵劍背好,最後看了一眼桌上的圖紙和那枚銅片。然後吹滅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