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的巨大喜悅,如同退潮般迅速從淩華心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而沉重的現實感。夫君的傷勢雖然暫時穩定下來,但你們依舊身處最危險的境地。
這裡是官道,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雖然現在尚早,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商隊或江湖人士經過。而地上那兩具死狀淒慘的屍體,以及彌漫在空氣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燈塔,足以吸引來所有不必要的麻煩。更重要的是,這兩具屍體的身份——合歡宗天階太上長老。淩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一旦這兩具屍體被人發現並認出身份,將在整個江湖掀起何等恐怖的驚濤駭浪。夫君人“楊儀”這個名字,也將成為合歡宗不死不休瘋狂追殺的唯一目標。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淩華那雙因疲憊而略顯黯淡的美眸中,再次閃過無比堅定的寒光。她就這樣,帶著夫君離開!她必須在離開之前,將所有痕跡都處理乾淨,為夫君的未來掃清所有潛在威脅。這是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因為她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之前那連番的精神衝擊與契約反噬,早已讓她的內力所剩無幾。剛才那番救治與殺戮,更是耗儘了她的心力。她現在隻覺得渾身酸軟,四肢無力,連站著都有些費勁。而毀屍滅跡是一個需要巨大體力的工程。
但當她低下頭,看著躺在原地、雙目緊閉、臉色雖然恢複了幾分卻依舊無比脆弱的夫君時,一股無窮的力量仿佛又從心底深處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夫君將他的後背交給了她,那麼,她就要為他撐起一片最安全的天!淩華不再猶豫,她將那本邪異的獸皮秘籍與裝著丹藥的瓷瓶,連同那個沉甸甸的錢袋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用柔軟的衣物將它們緊緊地包裹起來。然後,她再次握緊了那柄沾染了夫君氣息的“秋木劍”。
她走到了兩具屍體旁邊,陽光已經開始變得有些刺眼,照射在那兩具早已冰冷的屍體上,讓凝固的血液都開始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淩華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險些當場嘔吐出來。她畢竟是飄渺宗出身的仙子,殺人都是一擊斃命,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又肮臟的場麵。但她隻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疼痛來壓製那股生理上的不適。
她選了一處離官道稍遠、土地相對鬆軟的地方,然後開始了她這輩子從未想過會做的事情——挖坑。木劍畢竟不是鐵鍬,淩華也沒有多少內力可以灌注在劍身上。她隻能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一下一下地將劍尖刺入堅硬的土地,然後再費力地將那一小撮帶血的泥土撬出來。這是一個無比枯燥而又消耗體力的工作,很快汗水便浸濕了她的後背與額頭。但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歇,她的眼神專注而又堅定,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柄劍,而是守護自己信仰的聖器。她現在所做的也不是什麼肮臟的毀屍滅跡,而是一場無比神聖的儀式。
時間在枯燥的勞作中一點一滴流逝,日頭越來越高,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燥熱。終於在她幾乎要虛脫的時候,一個勉強可以容納兩具屍體的簡陋土坑被她硬生生地用一柄木劍挖了出來。做完這一切,她撐著劍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都有些發黑。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她強撐著那幾乎要散架的身體走到了竺天樂的屍體旁邊。當她的手觸碰那冰冷僵硬的屍體時,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惡寒讓她的身體猛地一顫。但她隻是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便再也沒有絲毫猶豫抓住屍體的一條腿,用儘了全身力氣將他拖向那個土坑。那具屍體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撲通”一聲,竺天樂這個縱橫江湖數百年的天階魔頭就這樣被她如同扔一條死狗般扔進了那個簡陋的土坑中。
然後是徐秋曳,當淩華走到那具扭曲的嬌小屍體旁邊時,她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絲漣漪。不久前,這個“少女”還用那種殘忍又戲謔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隻是可以隨意玩弄的玩具。而現在,她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而親手終結她的人就是自己。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夫君生存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絲毫憐憫可言。淩華的眼神再次變得冰冷,她彎下腰將徐秋曳的屍體也扔進了土坑然後又將那顆滾落在不遠處的頭顱一並踢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絲毫停留,開始用木劍將旁邊的泥土一點點撥回土坑中。很快那兩具曾經不可一世的屍體便被黃土徹底掩埋,她又在上麵踩了幾腳讓地麵顯得平整一些然後又從旁邊找來一些枯草與落葉鋪在上麵作為偽裝。最後她又用浮土將地上那些無法掩蓋的血跡給遮掩了一遍。雖然仔細看還是能看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但至少在遠處看已經沒有那麼觸目驚心了。
做完這最後一步,淩華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她的身上早已沒有了一絲力氣,衣服被汗水徹底浸透又沾滿了泥土與血汙顯得狼狽不堪。那張絕美的臉上也是一片汙跡隻有那雙眼睛在經曆了這番殘酷的洗禮後變得異常明亮與堅韌。她休息了片刻便強撐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回了夫君身邊。她跪坐下來伸出那雙沾滿了泥土的小手輕輕地拂去了夫君臉上的灰塵。看著夫君那平穩的呼吸與漸漸紅潤的臉色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安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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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做到了。”
“現在我們該回家了。”她喃喃自語然後開始麵對最後也是最艱難的一個挑戰——如何將一個昏迷的成年男子弄上馬背。
疲憊如同最沉重的枷鎖,死死地銬在淩華的四肢百骸之上。她癱坐在你的身邊,劇烈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這片混合著血腥與泥土氣息的燥熱空氣。她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經都在抗議。她感覺自己仿佛下一秒就會像你一樣,徹底昏死過去。但她堅持著。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你的臉,那張雖然恢複了血色,卻依舊無比脆弱的臉上寫滿了期待。就是這張臉,在她最絕望的時候,賜予了她新生。在她最恐懼的時候,為你撐起了一片天。你用神鬼般的手段,為這些可憐的女人討回了公道。他,是她的主人,是她的神,是她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一切。
“夫君,再堅持一下。淩華馬上帶你離開。”她喃喃自語,像是在給你打氣,更像是在給自己下達最後的命令。她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去麵對那最後也是最艱難的挑戰。但就在這時,你平放在身體兩側的右手小指,輕輕地動了一下。那動作極其輕微,細不可察。但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淩華眼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夫君?”她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尖銳沙啞。她猛地撲到你的身前,一雙美眸死死地盯著你的臉,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變化。然後,她看到了,你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顫動,仿佛沉睡萬年的神明即將從黑暗中蘇醒。
“夫君!你醒了?太好了!你真的醒了!”巨大的喜悅如同山洪爆發,瞬間衝垮了她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淚腺。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但這次是喜悅的淚水,是希望的淚水。她激動得語無倫次,隻想將你緊緊地抱在懷裡,感受你真實的存在。然而,你沒有睜開眼睛,隻是緩緩地轉動乾裂的嘴唇,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用一種慵懶而平靜的口吻輕聲說道:
“淩華,我騙了你。”那五個字,如同五柄來自九幽之下的冰錐,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淩華那顆剛剛因喜悅而瘋狂跳動的心臟。她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的淚水也凝固了。她整個人像是一尊被瞬間冰封的雕塑,呆呆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過疲憊而產生了幻聽。
“夫……夫君你……你,在說什麼?”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仿佛是一個即將溺水的人在作最後的掙紮。你沒有理會她的疑問,依舊閉著眼睛,用平靜到令人發指的語調繼續陳述著足以將她的世界徹底顛覆的事實。
“其實,清雪當初遇襲,我就在後院的柴房。我可以阻止金生花和魅影的,可是我沒有。”這句話如同從天而降的萬丈冰山,狠狠地砸在了她早已布滿裂痕的心房上,將其砸得粉碎。清雪遇襲是因為夫君有意的引導?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夫君是救了清雪的神醫,用神鬼莫測的手段將清雪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他怎麼可能是元凶?
“不!你騙我!夫君,你一定是傷得太重,在說胡話!”淩華瘋狂地搖著頭,想要將那惡毒的言語從腦海中甩出去。但你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聲音,依舊在無情地繼續。
“是我有意讓合歡宗和你們起衝突,故意躲進聽雪小築的,引合歡宗來對付你們,這樣,我就暫時安全了。那些死難的師姐妹……”你頓了頓,仿佛在給她最後一絲喘息的機會。然後,你吐出了那最殘忍、最惡毒的判決:“都是被我害死的。”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從淩華的口中爆發而出。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後跌坐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仿佛這樣就可以聽不到那如同魔咒般的聲音。不!不!不!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她的幻覺!是魔鬼在耳邊低語!但那曾經無比迷戀、無比熟悉的聲音,依舊如同附骨之蛆,清晰地鑽進她的腦海之中。
“我用謊言騙了你們三人上床,還讓你們所有弟子成為了我的棋子。我也是你們的仇人。”世界在這一刻徹底破碎了。淩華呆呆地坐在地上,雙手無力地垂落。她的眼中沒有了焦距,沒有了神采,隻剩下一片如同死灰般的空洞與茫然。她的信仰崩塌了,她的世界毀滅了。她所愛的人,她所崇拜的神,她所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夫君,竟是一手締造了她們所有痛苦與絕望的元凶!是她們不共戴天的血海仇人!
這是何等的諷刺?!
這是何等的可笑?!
她剛才還像個白癡一樣,為了這個仇人拚儘一切殺人埋屍;她剛才還像個最下賤的娼妓一樣,用自己最寶貴的清白給了這個親手將她們推入地獄的惡魔!
“嗬嗬嗬嗬……”她笑了,笑聲乾澀而淒厲,就像是一隻被人活生生撕裂喉嚨的夜梟,在做最後的哀鳴。淚水再次流下來,但這次的淚水是冰冷的,是絕望的,是帶著血的味道的。就在她的精神即將徹底崩潰的時候,一股灼熱的刺痛猛地從她小腹丹田之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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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痛呼一聲,低頭看去。隻見那個被你親手烙印在她身上,代表著絕對臣服與奴役的鼎爐淫紋,此刻正散發著詭異的紅光,仿佛被火焰灼燒一般,然後一點點地變得暗淡,最後徹底消失不見。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與刻骨銘心的空虛感,同時湧上了心頭。那個曾經將她與你緊緊聯係在一起的靈魂枷鎖斷了。
“現在,你自由了。”你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法官在宣讀最後的赦免令。“如果你要為死難的姐妹們報仇,可以一劍殺了我。帶著姐妹們到安東府,好好生活,好好活著。”
自由?
報仇?
淩華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她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那柄被她丟在一旁的“秋木劍”。那是他的劍,是她剛剛用來保護他的劍。而現在,他卻說讓她用這柄劍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