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靠在冰冷的木質椅背上,整個世界仿佛都從你的感知中緩緩退去。唯一剩下的,隻有兩樣東西。一樣是你手中那本冰冷的承載了三萬年興亡與榮辱的暗紅色《太祖詩集》。另一樣是你眼前那個由你親手締造,充滿了無限可能性,新生軀殼。
過去與未來,毀滅與創造,死亡與新生,所有的一切都彙聚成了你指尖那恍如隔世的無聲摩挲。你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感受著那紅色封皮上那獨特,細膩而又堅韌的紋理。你的思緒隨著這重複機械的動作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她撐不住,那也就罷了。
你平靜地想,你已經給了她看到真相的“恩賜”。你也已經用自己的力量為她重塑了這具遠超世俗的完美“道體”。你儘到了作為“造物主”所能儘到的全部責任。剩下的便是她自己的“造化”。是龍是蛇,是就此沉淪於混沌,還是能從那片被你親手製造,毀滅記憶的廢墟中重新站起來找到屬於她自己,新的道路?那便不是你的問題了,而是她自己的問題。一個連承受真相的意誌都沒有的靈魂,即便擁有再完美的軀殼,也不過是一件華麗,易碎,毫無價值的瓷器,不配成為你“新世界”的基石。
你心中那股屬於自我的絕對理性,如同堅固的堤壩,將剛才那片因為“老師”而泛濫的情感潮水,重新收束了起來。但潮水退去,沙灘上總會留下印記。你靜靜地開始了這場隻有你自己知道的無聲懺悔。為了那些被你以“大義”之名所傷害的所謂“受害者”。
為了那三個被你用欺騙手段,徹底扭曲了人生如今卻對你死心塌地的飄渺宗師姐妹。
為了那個被你用絕對實力徹底征服,如今卻在你身邊綻放出最真實一麵,屬於成熟婦人光彩的“武悔”陰後。
為了那個被你三言兩語點化,如今心甘情願成為你“道侶”與“同誌”的幻月姬。
為了那個被你用最直接的方式剝奪了尊嚴與信仰,如今卻成為了你最忠實棋子的長公主姬月舞。
甚至是為了那對被你用最羞辱的方式徹底征服身心,如今卻將你視為“皇後”與“夫君”的大周女帝與太後。
她們真的“無辜”嗎?在你的世界觀裡,她們是舊世界的既得利益者,是壓在萬民頭上的大山,是必須要被推倒粉碎的障礙。但在她們自己的世界裡,她們也隻是在遵循著這個世界的法則,在為了自己的欲望、權力和生存而掙紮,一個個獨立的靈魂。
而你用一種她們完全無法理解,降維打擊般的方式闖入了她們的世界,將她們的尊嚴、她們的驕傲、她們的信仰、她們的一切都砸得粉碎。然後再用她們的碎片去構建你自己的“理想國”。
這是必要的“犧牲”,是“再造人間”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沒有她們這些肉食者的反哺,廣大人民群眾就看不到一絲出頭的光亮!
你從未後悔。但此刻,在這片因為回憶而變得格外柔軟的絕對安靜中,你第一次為這些“代價”感到了發自內心,沉重的疲憊。
你的思緒又飄向了那個早已隨風而逝的光輝的時代。你想起了那個時代史書上所記載的那些樸素的、卻又充滿了力量的文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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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有兩座壓在人民頭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國主義,一座叫做封建主義。我們早就下了決心,要挖掉這兩座山。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不斷地工作,我們也會感動上帝的。這個上帝不是彆人,就是全天下的人民大眾。全天下的人民大眾一齊起來和我們一道挖這兩座山,有什麼挖不平呢。”
你想起了那個時代的工坊裡那些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關,而徹夜不眠最終在看到成果時,相擁而泣的普通工人。
你想起了那個時代的田野上那些因為一種新的高產作物,而發自內心對著那位布衣皇帝深深鞠躬的樸實農民。你想起了那個時代的課堂上那些因為一個全新的顛覆性理論,而激烈爭辯麵紅耳赤,最終卻又握手言和,共同向真理更近一步的年輕學子。
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代啊。
好到讓你覺得,自己如今所做的這一切,這些充滿了陰謀、暴力、色欲與掌控的肮臟手段,都是對那個時代,最無情的、最可恥的,一種褻瀆。
一股難以言喻,仿佛要將你整個靈魂都淹沒的巨大孤獨感,悄然襲來。
你,不屬於這裡。
你,也不再屬於,那裡。
你,隻是一個背負著過去亡魂,行走在現在廢墟上的孤獨幽靈。
你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可以創造出蒸汽機,也可以撫摸女帝波濤的手,用一種輕到幾乎聽不見,充滿了無儘自嘲與悲哀的語氣,對著那個沉睡的全新靈魂,也對著那個早已死去,舊的自己,輕聲說道:“生而為人,十分抱歉。”
就在這時。床上那個,一直如同雕塑般,安靜沉睡的女人,她那如同蝶翼般的長長睫毛,忽然,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一聲如同小貓般,充滿了迷茫與脆弱的輕輕呻吟,從她那微微張開的紅潤嘴唇間,溢了出來。
“嗯……”
你的懺悔,戛然而止。你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情感,都在這一瞬間,被你重新收回到了那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腦海之中。你抬起頭,目光如同一柄最鋒利,等待了許久的手術刀,精準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守望,結束了。審判,或者說,新生的時刻,到來了。
她的手指,微微地抽動了一下。然後,她那雙緊閉了許久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線。一片被陽光刺得有些發白的模糊光暈,是她對這個“新世界”最初的印象。她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的視線,重新變得清晰。她看到了由堅硬水泥構成,平整而陌生的天花板。她感覺到了,身下那卻又沾染著一塊汙跡的柔軟床鋪。她感覺到了,自己身上那套陌生卻又無比乾淨,帶著淡淡皂角香氣的天青色長裙。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力量,仿佛脫胎換骨般的陌生感覺。
我是誰?
這裡是哪裡?
發生了什麼?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像是一張被雨水徹底衝刷過的乾淨白紙。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股如同潮水般的毀滅記憶,從她靈魂最深處,那道被你親手烙印下的傷痕中,瘋狂湧了入了腦海!
那毀天滅地的白光!
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那被攔腰斬斷的巨大白色雕像!
那無儘的孤寂和悲壯的虛無!
“啊!”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了恐懼的驚呼,身體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她的目光終於越過了床沿,看到了那個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手中還拿著那本她無比熟悉的暗紅色詩集的你。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徹底凝固。
她那雙剛剛才恢複了一絲神采的美麗眼眸,瞬間,被一種更為複雜,混雜著極致的恐懼、無法言喻的敬畏、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如同雛鳥看到第一縷陽光般的本能依賴,所徹底填滿。
你,就是那場毀滅的源頭。
你,也是她,在這片空白的世界裡,唯一能夠辨認的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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