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群前鋒如同貪婪的黑色潮水,雖未直接淹沒青州府城,
卻已將城南數十裡沃野化作一片死寂的荒漠。
煙塵蔽日,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汁液腐敗與蟲屍堆積的怪異腥氣。
無數失去家園與生計的災民,拖家帶口,如驚弓之鳥般蜂擁入城,擠滿了城門洞、街角簷下。
哀嚎、哭泣、孩童的驚恐尖叫,與府衙急促的鑼聲、兵丁的呼喝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絕望的亂世悲歌。
總督府邸瞬間化作賑災中樞,賈璘坐鎮府衙調兵遣將、協調各方,而女眷們的戰場,則在城北臨時搭建起的巨大賑濟區內。
由青石廣場臨時改成的“慈安棚”下,人滿為患。
驚魂未定的婦孺蜷縮在草席上,眼神空洞麻木。
一架素雅的蕉葉古琴被安置在棚口高台。
林黛玉一襲月白衣裙,外罩天水碧薄紗披風,如同淤泥中綻放的白蓮,在彌漫的悲愴塵埃中顯得格外清泠。
她無視周遭的混亂與異味,在紫鵑的攙扶下,緩緩落座於琴台前。
纖指輕撥,“錚——”一聲清越的琴音破開嘈雜,如同投入濁潭的一滴清泉。
嘈切的人群為之一靜。
隨即,一曲舒緩空靈的《鷗鷺忘機》自她指下流淌而出。
琴音如山澗清泉,泠泠淙淙,洗滌著驚惶的靈魂;又如暮春微風,拂過焦灼的心田。
黛玉微微垂眸,沉浸於琴曲意境,清麗的側臉在昏暗天光下仿佛自帶柔光。
那琴音似有魔力,撫平了孩童的啼哭,驅散了婦人眼中的絕望,讓惶惶不安的空氣似乎都沉澱下來。
一曲終了,餘韻嫋嫋。
一個小女孩,約莫五六歲,臉上沾滿泥汙,怯生生地靠近高台,仰著頭,小手伸出,手腕上赫然有幾道被蝗蟲啃咬出的紅腫傷口,滲著血絲。
黛玉眸光一軟。
她輕輕招手,示意紫鵑取來備好的清水和藥膏。
她親自蹲下身這舉動引來周圍一片低呼),用沾濕的手帕,極儘溫柔地擦拭女孩臟汙的手腕和小臉。
冰涼的觸感讓女孩瑟縮了一下,但黛玉輕柔的動作和身上淡淡的藥香讓她安靜下來。
“莫怕,小蟲子咬的,塗了藥就好。”
黛玉聲音如琴音般清柔,用銀簪挑出瑩白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傷口上,
再用乾淨的細棉布輕輕包紮好,甚至還係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女孩呆呆地看著她,又看看手腕上那朵“白蝴蝶”,破涕為笑。
這一幕,如同定格的畫卷。
清冷才女俯身泥泖,以琴音療心,以素手愈傷。
她未曾慷慨陳詞,卻以最溫柔的姿態,為這片絕望之地帶來了第一縷人性的微光與尊嚴。
無數目光彙聚在她身上,充滿了感激與依賴。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廣場另一側規模最大的“薛氏大粥棚”。
這裡人潮最為洶湧,秩序也最為嚴峻。
薛寶釵早已褪去綾羅,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靛藍粗布衣裙,頭上包著同色布巾,臉上沾染了些許煙灰。
她站在巨大的粥鍋後,竟親自掌著一柄沉重的銅勺!
“排好隊!婦孺老弱居前!青壯男子居後!敢有爭搶擠壓者,亂棍打出!”
她聲音並不尖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人潮的喧嘩。
幾個膀大腰圓的薛家舊部護院手持水火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隊伍,維持著秩序。
熱氣騰騰的米粥香氣彌漫,稍微撫慰了饑餓的腸胃與恐慌的心神。
寶釵動作麻利,舀起滿滿一勺濃稠的米粥,穩穩倒入災民遞來的破碗或瓦罐中,動作精準,不灑分毫。
汗水順著她光潔的額角滑落,她卻顧不得擦拭。
突然,隊伍後方一陣騷動!
幾個穿著府衙差役服色的人,竟無視“青壯居後”的鐵令,蠻橫地推開幾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要強行插到前列!
“官爺行行好…孩子一天沒吃了…”婦人哭泣哀求。
“滾開!爺們當差辛苦,先吃口熱乎的怎麼了?”為首的糧吏頭目三角眼一瞪,凶相畢露。
寶釵眸光瞬間冷冽如冰!“住手!”她一聲清叱,
手中銅勺“哐當”一聲重重磕在鍋沿!震得所有人一靜。
“拿下!”她戟指那幾個糧吏,聲音斬釘截鐵!
薛家護院如狼似虎撲上,瞬間將那幾個呆住的糧吏反剪雙臂按倒在地!
“薛夫人!你…你敢抓官差?!”糧吏頭目掙紮咆哮。
“官差?”寶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光閃閃的令牌——正是賈璘授予她的總督手令!
“奉總督大人鈞命,本夫人全權處置賑濟事宜!爾等身為衙吏,不思安撫災民,反恃強淩弱,哄搶賑災糧粥!
視災民性命如草芥!視總督法度如無物!”她字字如刀,擲地有聲。
“按大人賑災令,懈怠瀆職者,革職!
哄搶賑濟物資者…杖二十,枷號示眾三日!”
她冷冷宣判,“拖下去!就在這粥棚前,行刑!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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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護院轟然應諾,不顧糧吏殺豬般的嚎叫求饒,扒去其差服,當眾按倒。
水火棍帶著風聲重重落下!沉悶的擊打聲和淒厲的慘叫回蕩在廣場上,所有騷動瞬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