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災肆虐後的第七日,南境受災最重的幾個村鎮已成人間煉獄。
黑雲雖已過境,但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焦土。
枯萎的禾稈倒伏如亂葬崗的墓碑,裸露的地表龜裂縱橫,
風吹過,揚起灰黃色的塵埃,帶著草木腐敗的腥氣。
空氣中殘留著驅蟲艾草燃燒後的苦澀,卻掩不住那股彌漫在廢墟間的、屬於絕望的死氣。
賈璘決定親自踏勘災田,評估真實損失並安撫幸存者。
此行他特意帶上了黛玉與寶釵。
黛玉心細,或能察覺細微民情;寶釵務實,可助他核算後續賑濟所需。
一行人在精悍親兵護衛下,乘著兩輛樸實無華的青呢馬車,碾過荒蕪的田埂,駛向重災區王家集。
車窗外掠過的景象令人窒息。
廢棄的村落,斷壁殘垣間偶有幸存者如遊魂般徘徊。
田地間,除了枯敗的禾茬,竟散落著被啃噬得乾乾淨淨的動物白骨,甚至有倒斃路旁、無人收斂的人屍!
蒼蠅嗡嗡地聚集其上,形成一團團移動的黑點。
黛玉臉色蒼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帕子,指節泛白。
寶釵亦是秀眉緊蹙,默默計算著可能的損失。
行至王家集邊緣一處荒坡下,馬車驟然停住。前方傳來淒厲得非人般的嚎哭聲!
賈璘掀開車簾,眼前景象讓他瞬間瞳孔緊縮!
坡下避風的窪地裡,蜷縮著七八個形銷骨立的災民。
一個瘦得隻剩骨架的婦人,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繈褓,但那繈褓早已冰冷僵硬,顯然死去多時。
而她對麵,一個同樣枯槁的男人,手中竟死死攥著一個破瓦罐,罐子裡翻滾著混濁的肉湯,散發出詭異的氣味!
旁邊一個更小的孩子,眼窩深陷,如同骷髏,正死死盯著那罐肉湯,伸出雞爪般的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野獸般的低吼。
地上,殘留著幾根細小的、帶著啃噬痕跡的骨頭…那形狀,絕非獸骨!
“我的兒啊!還我兒來!你這畜生!
那是你的親骨肉啊!”婦人猛地撲向男人,撕打著,哭嚎聲撕心裂肺。
男人麻木地任由她捶打,渾濁的眼睛隻盯著那罐肉湯,貪婪的光芒與巨大的痛苦交織,如同地獄惡鬼。
他猛地推開婦人,舀起一勺滾燙的肉湯就往嘴裡灌!
燙得他五官扭曲,卻發出滿足又痛苦的嗚咽。
“易…易子而食…”黛玉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她扶著車框的手指驟然失力,眼前這比蝗群啃噬大地更駭人千倍的、赤裸裸的人性崩壞與生存絕望,
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經!
“嘔——”劇烈的反胃感襲來,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向後倒去!
“玉兒!”賈璘眼疾手快,猛地回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黛玉雙目緊閉,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已然暈厥過去。
“回馬車!快!”賈璘厲聲下令,抱著懷中輕若無物的嬌軀,幾步衝回車廂。
他小心地將黛玉平放在鋪著厚厚錦褥的軟榻上,焦急地掐著她的人中,又接過寶釵迅速遞來的嗅鹽瓶置於她鼻端。
“玉妹妹!醒醒!”寶釵亦是心急如焚,用手帕沾了清水,輕柔擦拭黛玉的額角與鬢邊冷汗。
半晌,黛玉睫羽微顫,悠悠轉醒。
清眸睜開,映入眼簾的是賈璘寫滿擔憂與心疼的臉龐,以及寶釵關切的目光。
想起方才所見,巨大的悲慟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淚水瞬間決堤,無聲地滑落。
“璘…璘哥哥…”她聲音細弱遊絲,帶著哽咽,“人間…何至如此…煉獄…”
她緊緊抓住賈璘的前襟,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指尖冰涼顫抖。
賈璘心如刀絞,將她冰冷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溫熱的大掌中,另一隻手輕柔地拍撫著她的後背,聲音低沉而堅定:
“玉兒莫怕,我在。我們看見了,就不會袖手。”
他低頭,溫熱的唇輕輕印在她光潔冰涼的額頭上,帶著撫慰的力量,
“閉上眼睛,彆再去想。一切有我。”
那懷抱溫暖而安穩,隔絕了車窗外地獄般的景象,為黛玉築起一道短暫的避風港。
黛玉情緒稍穩,卻再無力下車。
賈璘將她安置好,命寶釵陪護,自己則帶著幾名親衛下馬,親自巡視這片浸透血淚的土地。
枯萎的田野死氣沉沉。
賈璘麵色凝重,踏著厚厚的蟲屍殘骸前行。
親衛用刀鞘撥開枯草,探查田畝受損情況。
“大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親衛指著前方一片區域,眉頭緊鎖,“您看這幾處田埂邊緣。”
賈璘循聲望去。
隻見在一片相對平坦開闊的田地中央,幾處田埂的背風麵,竟密密麻麻堆積著厚厚一層蝗蟲屍體!
其密度遠超周圍區域,甚至形成了幾條扭曲的、由蟲屍構成的“帶子”!
而在這些蟲屍帶附近,枯萎的禾稈上,仍有為數不少的蝗蟲在緩慢爬行、啃噬著僅存的枯葉莖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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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得異常亢奮,仿佛被什麼無形之物牢牢吸引在此處,久久不肯散去!
“奇怪…”賈璘蹲下身,鷹隼般的目光仔細掃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