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農具帶來的效率提升是實實在在的。往年需要忙活大半月的春耕,今年提前幾天便接近了尾聲。田壟間,農戶們看著被曲轅犁深翻過的、透著油亮黑光的土地,臉上多了幾分往年罕見的輕鬆和對秋收的期盼。
王老伯蹲在自家地頭,捏著濕潤的泥土,對圍過來的老夥計感慨:“地氣通了,莊稼的根才能往下紮得深呐。張先生這法子,看著取巧,實則是摸準了土地的脾性。”
不遠處,張遠聲正帶著格物學堂的幾個大孩子在試驗田裡忙碌,記錄著不同作物的適宜間距。這精細到近乎“折騰”的舉動,引來了老農們善意的笑聲,卻也讓他們隱約感覺到,這種田的法子,似乎真有說不清的學問在裡麵。
李崇文和李信信步走來,看到這片規劃井然的試驗田,不禁頷首。李崇文道:“遠聲這是要將農事也納入‘格物’之列了。往日全憑經驗,他這般記錄比對,假以時日,或可總結出一套行之天下的良法。”
張遠聲看到他們,拍了拍手上泥土走過來,神色卻帶著一絲凝重:“崇文兄,李先生,春耕將畢,我正有一事憂心——水。眼下雖好,若遇乾旱,前功儘棄。我想趁農閒,興修水利。”
李崇文聞言,麵色也嚴肅起來:“此乃百年大計。隻是耗費巨大,更需精通水文地理之人勘測規劃。我等地處關中,或可借鑒前朝三白渠舊製,然年代久遠,渠係多有淤塞廢弛。”
“三白渠……”張遠聲沉吟,他對此略有耳聞,是漢代修建的著名水利工程,引涇水灌溉關中平原。“舊製可參,但需因地製宜。我所慮者,不僅在於引水,更在於蓄水、節水、統籌用水。譬如在坡地修建塘壩,雨季蓄水,旱季灌溉;規劃不同作物需水時節,錯峰用水,避免爭端。”
他這番話,已隱約觸及了水資源綜合管理的現代理念。李信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讚道:“團練思慮之周詳,遠超尋常水利之議。此非匠人之技,實乃經國之道。昔日徐文定公徐光啟)在《農政全書》中亦曾倡言,‘水利者,農之本也,無水利是無農業’,並力主引進泰西龍尾車螺旋式水車)等法,以提升汲水之效。惜乎其誌未竟……”
提到徐光啟和他的《農政全書》,張遠聲心中一動。這是一位融彙中西、注重實學的大家,他的著作正是自己某些知識的最好“掩護”和“來源”。
“徐文定公乃我輩楷模。”張遠聲順勢說道,“其《農政全書》博大精深,我亦曾拜讀,受益匪淺。其中所述水法、農器,頗多可借鑒之處。李先生既提及龍尾車,我正有一物,或可效仿其理,加以變通,用於低水高送。”
他拿起炭筆,在隨身木板上快速畫了一個簡易的草圖,正是基於阿基米德螺旋泵原理的翻車龍骨水車)改進型,並標注了幾個關鍵受力點。“若能製成,一人腳踏之力,可引水上山坡數尺,灌溉崗地。”
李崇文和李信湊近觀看,雖不能全然明了其中精妙,但見其結構嚴謹,思路新穎,絕非憑空臆想,心中對張遠聲的“家學淵源”更是深信不疑。
“此事確需提上日程。”李信道,“水利興,則糧倉實,民心安。即便外界風雲變幻,我輩手握糧秣,據守險要,亦有周旋之地。”
正深入商議間,胡瞎子騎著快馬從莊外奔來,低聲道:“大人,派往涇陽、三原一帶的弟兄回來了兩個。打聽到些消息,那邊確有幾個老河工,言及祖上曾參與過前朝渠務,對涇水水情和古渠舊道頗為熟悉。另外……”他頓了頓,“也從豫省零星逃難過來的人口中得知,那邊……情況極糟,已有小股饑民開始向西流動,恐不久將至潼關。”
張遠聲眼神微凝。水利關乎長遠發展,而流民潮則是迫在眉睫的威脅與機遇。
“知道了。讓弟兄們繼續打探,尤其注意那些懂水利、有技藝的逃難之人,若遇之,可儘力招攬。”張遠聲吩咐道,隨即轉向李崇文二人,“崇文兄,李先生,看來我們需雙管齊下了。一方麵,我即刻帶人沿河勘察,尋找適合興修水利之處,並設法尋訪那些老河工;另一方麵,莊內需加快儲備,製定章程,準備接納安置流民。”
正深入商議間,胡瞎子騎著快馬從莊外奔來,帶起一陣塵土。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湊到張遠聲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遠聲眼神微凝,隨即對李崇文二人道:“涇陽、三原那邊打聽到幾個老河工,祖上參與過前朝渠務,對涇水水情和古渠舊道熟悉。另外,豫省逃難過來的人說,那邊情況極糟,已有小股饑民西流,恐不久將至潼關。”
李崇文麵色一緊:“流民將至?”
張遠聲點了點頭,轉向胡瞎子:“讓弟兄們繼續打探,尤其注意那些懂水利、有技藝的逃難之人,若遇之,可儘力招攬。”他隨即對李崇文二人道:“崇文兄,看來我們得抓緊了。我這就帶人去河邊看看,尋訪那些老河工。莊內流民安置的章程,也要儘快議定。”
幾人不再多言,各自轉身離去。田埂上隻剩下幾個還在試驗田裡記錄數據的學子,和遠處傳來的幾聲清脆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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