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永昌帶來的豐厚價碼與精準情報,像一塊巨石投入張家莊看似平靜的湖麵,激起的不僅是波瀾,更有水底的暗流。總務堂的決議很快在核心層達成一致:拒絕範家的提議,同時不惜一切代價,揪出可能存在的內鬼。
排查工作在趙武和李信的主導下,悄無聲息卻又迅猛地展開。
趙武負責的是軍工體係。他將所有接觸過“雷公銃”和“定裝藥”製作的工匠、學徒乃至負責搬運材料的幫工,都列入了名單。排查方式簡單而有效——分彆談話,核對近期行蹤,重點詢問是否與莊外人員有過不明接觸,以及是否曾無意中向任何人透露過相關細節。
鐵匠坊裡,氣氛略顯沉悶。孫老鐵匠板著臉,挨個叫徒弟進他單獨的小工棚問話。這些平日裡掄錘打鐵的漢子,麵對師父和趙武聯合的盤問,個個緊張得額頭冒汗。他們或許不怕戰場廝殺,但這種來自內部的審視,更讓人心頭發怵。
“狗蛋,你前天晚上下工後,去哪了?”孫老鐵匠盯著一個眼神有些閃爍的年輕學徒。
“俺……俺去河邊洗了把臉,就……就回來了。”名叫狗蛋的學徒結結巴巴地回答。
“一個人?路上沒碰見誰?有人問你坊裡的事嗎?”趙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壓迫感。
“沒……真沒!就看見巡邏的劉隊正,打了個招呼……”狗蛋都快哭出來了。
類似的場景在不同的工坊和崗位上上演。趙武像一頭巡視領地的猛虎,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的氣味。
與此同時,李信則負責行政和物資流通體係的排查。他調閱了近期所有人員出入記錄、物資采購清單,尤其是與秦昌商號往來的賬目。他重點排查了那些近期行為異常,比如突然變得闊綽、或者頻繁打聽不該知道消息的人。
夜課班成了他一個意外的觀察窗口。他發現,一個原本在貨棧做搬運工的年輕流民,最近學習格外用力,甚至時常向周夫子請教一些超出蒙學範圍的字詞,其中就包括一些與火器、礦冶相關的生僻字。
李信沒有打草驚蛇,隻是將這個叫王二狗的年輕人記了下來,暗中派人留意其動向。
整個莊子在高層的有意控製下,表麵依舊維持著日常的運轉。灰泥路在延伸,田裡的番薯藤蔓鬱鬱蔥蔥,學堂裡書聲琅琅。但一種無形的緊張感,還是在核心人員之間彌漫開來。
張遠聲沒有直接參與排查,他坐鎮總務堂,如同定海神針。他知道,這種內部清查不可避免會帶來一些人心浮動,甚至會錯怪好人,但為了莊子的長遠安全,這一步必須走。
他更多的是在思考範家的意圖。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雷公銃”和“定裝藥”技術,甚至不惜開出天價,這背後絕不簡單。晉商範家,與關外聯係緊密,他們要這些火器技術,是想用來對付誰?增強自身實力?還是……另有買家?
想到這裡,張遠聲心中凜然。如果範家是替關外的勢力采購,那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第三天下午,趙武和李信前來彙報初步結果。
“莊主,軍工坊這邊,暫時沒發現明確的證據。”趙武眉頭緊鎖,“有幾個小子說話支吾,但細查下來,多是些偷懶、或者私下裡吹牛誇口被老子嚇住了,核心技術的細節,他們接觸不到,也說不清楚。”
李信也道:“行政這邊,那個王二狗有些可疑,他最近確實私下向多人打聽過鐵匠坊和灰泥坊的事,用的理由是想學手藝。但他背景清白,是早期從河南逃難來的流民,一家老小都在莊裡,暫時看不出有向外傳遞消息的渠道和動機。”
線索似乎中斷了。內鬼隱藏得很深,或者,傳遞消息的方式極其隱秘。
張遠聲沉默片刻,開口道:“不要放鬆,繼續暗中觀察。尤其是那個王二狗。另外,排查範圍可以適當擴大,包括近期所有與範家商隊有過接觸的人,哪怕隻是賣過一捆柴、提供過一碗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遠處正在鋪設灰泥路的民壯隊伍,緩緩道:“範家給我們下了餌,也亮了刀子。我們找不到他們的眼睛,那就讓他們自己動起來。”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李信,放出風去,就說我們經過商議,原則上同意與範家交易,但因‘雷公銃’製作艱難,‘定裝藥’所需材料稀缺,產量極低,需要時間籌備,詢問他們能否接受分期交付,或者……用其他我們感興趣的東西來換,比如,關於北邊虜情的確切消息。”
這是一個試探,也是一個誘餌。他要看看,範家接到這個模糊的、充滿拖延意味的回複後,會作何反應。那隻藏在暗處的眼睛,是否會因此而再次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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