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並未帶來曙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張家莊西麵的原野上,張存孟的大軍如同漫過堤壩的洪水,黑壓壓地鋪展開來,旌旗招展,刀槍如林,肅殺之氣撲麵而來。中軍位置,五門用油布覆蓋的沉重物件被緩緩推至陣前,油布掀開,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正是令人心悸的火炮!
莊牆之上,守軍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五門象征著毀滅的器物上。趙武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神死死盯住敵軍炮手忙碌的身影,心中默算著距離。
張遠聲站在趙武身側,麵色平靜,但微微抿緊的嘴角泄露了他內心的緊繃。所有的準備都已就緒,現在,隻能等待。
“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在敵軍陣中響起,打破了死寂。隨即,是戰鼓擂動,如同敲在每個人的心口。
進攻開始了!
沒有試探,第一波攻擊便是上千名衣衫襤褸、手持簡陋刀盾的流民,被督戰隊驅趕著,如同潮水般湧向莊牆。這是流寇慣用的伎倆,用炮灰消耗守軍的箭矢和體力。
“弓弩手!預備——”趙武的聲音沉穩地響起。
當敵軍進入百步射程,趙武猛地揮下手臂:“放箭!”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從莊牆上傾瀉而下,如同飛蝗般落入衝鋒的人群。慘叫聲頓時響起,不斷有人中箭撲倒,但後麵的人依舊被驅趕著向前湧來。守軍的弓弩手冷靜地重複著搭箭、拉弦、射擊的動作,將一支支奪命的箭矢送出去。
與此同時,敵軍陣後的火炮終於發出了怒吼!
“轟!轟!轟!”
沉悶如雷的巨響接連爆開,炮口噴吐出巨大的火光和濃煙。數顆沉重的鐵彈丸呼嘯著劃破空氣,狠狠砸向莊牆!
“隱蔽!”各級軍官聲嘶力竭地呐喊。
“砰!哢嚓!”
一顆炮彈幸運或者說極不幸運地正中牆垛,夯土和磚石砌成的垛口瞬間被砸得粉碎,碎石飛濺,躲在後麵的幾名守軍慘叫著被掀飛出去。另一顆炮彈則砸在牆體外側,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灰泥外殼簌簌落下,但牆體主體巋然不動。
還有一顆越過莊牆,落入莊內,砸塌了一處無人居住的窩棚,揚起漫天塵土。
火炮的威力確實駭人,巨大的聲響和破壞力讓不少新兵臉色發白。但得益於加厚的灰泥外牆和提前的演練,第一輪炮擊造成的實際損害,遠不如其聲勢那麼驚人。
“娘的!真夠勁!”趙武吐掉濺入口中的灰塵,吼道,“火銃手!瞄準雲梯!給老子打!”
趁著敵軍炮擊的間隙和弓弩的壓製,流民的前鋒已經衝到了牆根下,架起了數十架簡陋的雲梯,開始瘋狂向上攀爬。
“瞄準了打!”火銃隊的隊正聲嘶力竭。
“砰!砰!砰!”
“遠聲銃”特有的、比弓箭發射更沉悶的響聲接連響起。白煙彌漫中,正在攀爬的敵軍如同下餃子般從雲梯上栽落。定裝藥帶來的射速優勢在此刻顯現,第一輪齊射過後,銃手們迅速清理銃管,填入新的藥包和鉛子,準備第二輪射擊。
然而,敵軍的數量實在太多,倒下一個,立刻有更多人補上。已經有悍勇者爬上了牆頭,揮舞著戰刀與守軍廝殺在一起。
“長槍手!上前!”趙武怒吼。
早已待命的長槍手立刻頂上前排,密集的槍林從垛口後刺出,將冒頭的敵軍捅穿、挑落。牆頭上瞬間變成了血腥的絞肉場,怒吼聲、兵刃碰撞聲、垂死哀嚎聲響成一片。
蘇婉帶著擔架隊,冒著零星射上牆頭的箭矢,迅速將重傷的守軍抬下火線,送往救護點。救護點裡,濃重的血腥味和傷員的呻吟讓人心頭發緊,但婦人們咬著牙,按照蘇婉教的方法,用煮沸的麻布清理傷口,灑上藥粉,進行包紮。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正午,敵軍的第一波攻勢終於在守軍頑強的抵抗下,丟下數百具屍體,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莊牆上下,一片狼藉,破損的兵器、凝固的鮮血、散落的箭矢隨處可見。
守軍也付出了數十人傷亡的代價。
趙武拄著刀,喘著粗氣,巡視著防線,大聲鼓舞著士氣:“弟兄們打得好!賊子的三板斧掄完了,該輪到咱們了!都打起精神來!”
張遠聲走到一處被炮彈擦過的牆段,仔細檢查著灰泥外殼的損傷情況。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灰泥的堅固程度,大大削弱了實心炮彈的破壞力。
“告訴石柱,灰泥立功了!”張遠聲對身邊的傳令兵道,“讓他準備好材料,隨時修補破損!”
短暫的休整時間,守軍抓緊時間喝水、吃乾糧,修複破損的工事,回收尚能使用的箭矢。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忙碌的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張存孟的主力尚未投入,那五門火炮,也絕不會隻響一次。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敵軍營中再次響起了戰鼓聲。這一次,出陣的不再是炮灰,而是衣甲相對整齊、手持利刃的精銳步卒,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扛著巨木、推著楯車的工兵。而那五門火炮的炮口,也再次緩緩調整,對準了莊牆。
更殘酷的戰鬥,即將來臨。
張遠聲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他握緊了拳頭,目光越過廝殺的戰場,投向敵軍後方那杆巨大的“張”字帥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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