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站在骨髓隧道中央時,指尖先觸到了空氣裡的涼意。這隧道比他記憶裡更逼仄,洞頂垂著的石鐘乳滴下透明的液珠,砸在幽土上暈開淺青色的圈,那是孽鏡逸散的靈力,沾在皮膚上會像細針似的紮。他轉頭看白鳶,她的刀鋸肢斜斜垂在身側,金屬刃麵映著洞壁的碎鏡光,泛著冷得發苦的亮。最紮眼的是她的右臂,從手肘往下已經完全樹化,深褐色的藤蔓纏繞著骨骼,指尖冒出的嫩綠芽尖在顫,像怕疼似的縮了縮。
“彆碰那些芽。”沈觀伸手擋在她指尖前,指腹擦過芽尖的涼意,“上次你就是碰了孽鏡碎片,樹化才加重的。”
白鳶的睫毛顫了顫,把右手往身後藏了藏。她的掌心還留著上次為救他時,被雷罰劈出的疤痕,此刻正隨著心跳微微發燙。“我知道,”她的聲音比隧道裡的風還輕,“孟七的教程出來了。”
話音剛落,兩人眼前突然炸開一道淡金色的光。孟七的虛影從光裡浮出來,還是那身玄色長袍,袖口繡著的“煉”字紋泛著微光。他的聲音不是飄著的,而是像有實質似的砸在兩人耳膜上,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錯漏的嚴厲:
“材料清單,我隻說一次!”虛影抬手,三道光紋落在半空,化作實物的投影,“第一,沈觀自體肋骨一段,必須是當年沈青衡抽骨時同源的那根,左肋第三根,少一分都不行;第二,鐵樹心核,要百年以上的,你們從隕鐵森林帶回來的那枚剛好夠;第三,雷罰種子,得是淬過共生血的,你們之前在雷澤池泡過,種子裡已經有你們的靈力印記;第四,共生血30,不多不少,多了會讓骨盾失控,少了煉不成。”
沈觀的目光落在“同源肋骨”上,左肋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鈍痛。那是十年前的記憶了,也是在這樣的隧道裡,年幼的他躲在石縫後,看著沈青衡被三個黑衣人按在地上,一把泛著黑光的刀插進左肋,鮮血濺在幽土上,染紅了他藏著的那枚玉佩。後來他才知道,那根肋骨被煉成了鎮壓孽鏡的法器,而他的左肋第三根,是當年母親用秘術為他重接的,和沈青衡那根同出一源。
“為什麼必須是這根?”白鳶突然問,她的手指攥緊了沈觀的袖口,樹化的藤蔓纏上了他的手腕,“換一根不行嗎?”
孟七的虛影頓了頓,語氣軟了點:“隻有這根肋骨裡有沈青衡的靈力,能和孽鏡碎片共鳴,不然骨盾練出來也擋不住後麵的敵人。”
沈觀深吸一口氣,把回憶壓下去。左肋處開始泛藍光,那是靈力在湧動,順著血脈流到皮膚表麵,像一層薄冰。他閉上眼,心裡默念孟七教的咒語“以血為引,以骨為器,孽鏡聽吾令”。
話音剛落,洞壁上的孽鏡碎片突然動了。它們像被喚醒的蝴蝶,紛紛從石縫裡鑽出來,繞著沈觀的手腕打轉。碎片邊緣很鋒利,擦過他的皮膚時,滲出的血珠被碎片吸進去,原本透明的碎片瞬間染上一層淡藍。幾十片碎片慢慢聚在一起,在他掌心化作一柄尺長的刃,刃身是淡藍色的,上麵映著他的臉,還有白鳶擔憂的眼神。
“這刃叫‘骨離’,”孟七的聲音又響起來,“削骨時會減輕痛苦,但還是會疼,你忍著點。”
沈觀握住刃柄,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卻奇異地讓他定了神。他睜開眼,看向白鳶,笑了笑:“沒事,我能行。”
就在刃尖要碰到左肋時,白鳶突然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很涼,樹化的藤蔓勒得他有點疼,但他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在抖,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會倒下。
“會痛的。”白鳶的聲音帶著哭腔,眼底已經紅了。她想起上次沈觀為了救她,被孽鏡傀儡刺穿腹部,鮮血染滿了她的樹化手臂,她花了三天三夜才用藤蔓把他的傷口治好。那次他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卻還笑著說“沒事”。這次是削骨,比上次疼十倍不止。
沈觀看著她發紅的眼睛,心裡軟得一塌糊塗。他抬手,用沒握刃的手擦了擦她的眼角,沒擦到眼淚,她把臉彆過去了。“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上次你為了我,差點把樹化手臂廢了,這次換我來。”
白鳶還想說什麼,沈觀已經輕輕掙開了她的手。刃尖沒入fesh的瞬間,他聽到白鳶倒抽冷氣的聲音,也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地縮了一下。
那一刻,時間是真的靜止了。
洞壁上的孽鏡碎片不再閃爍,石鐘乳的液珠懸在半空,連風都停了。隻有沈觀的呼吸聲,還有白鳶咬著下唇的悶響,在隧道裡來回撞。
白鳶死死咬住沈觀的衣領,布料上還留著他身上的溫度,混著淡淡的硝煙味,那是昨天和孽鏡傀儡戰鬥時沾上的。她咬得太用力,嘴唇被牙齒咬破,血腥味在舌尖散開,和沈觀身上傳來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苦得她眼淚終於掉下來。
她不敢看沈觀的左肋,卻能通過共生契約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痛,像是有一把燒紅的刀在攪他的骨髓,每動一下,痛就順著血脈流到她身上,讓她的樹化手臂都在發抖。她下意識地把靈力渡給沈觀,淡綠色的光順著她的手腕流到他身上,像一層保護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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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渡太多,”沈觀的聲音有點發顫,卻還在安慰她,“你還要幫我熔鑄呢。”
沈觀的左肋處,鮮血已經流成了小溪。刃尖慢慢深入,他能感覺到肋骨的形狀,堅硬的骨頭抵著刃身,每削一下,就有一陣劇痛傳來,讓他的眼前發黑。他的手指握緊了刃柄,指甲掐進掌心,鮮血順著刃柄流下來,和左肋的血混在一起,滴在幽土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快好了,”孟七的聲音帶著點急促,“再往下一點,彆傷到內臟。”
沈觀深吸一口氣,把刃再往下壓了壓。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沈青衡當年的樣子,哥哥也是這樣,被按在地上,卻還在喊“阿觀快跑”。他的眼淚終於掉下來,混著冷汗和鮮血,一起滴在地上。
“哢嚓”一聲輕響,肋骨被削下來了。
沈觀的身體猛地一震,痛得差點跪下去。左肋處傳來空洞的疼,像是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他低頭看,那截肋骨躺在他的掌心,泛著淡淡的骨白色,上麵還沾著他的血,帶著他的體溫。
就在這時,白鳶的血也流了過來。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淡綠色的血滴在沈觀的血裡,兩種血在空中慢慢升起,互相纏繞著,像兩條分不開的線,最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符號。符號泛著淡淡的金光,照亮了兩人蒼白的臉。
“這是共生血的印記,”孟七的聲音鬆了口氣,“有這個印記,後麵熔鑄會順利很多。”
沈觀把肋骨遞給白鳶,自己則用左手緊緊捂住左肋。血還在流,染紅了他的衣服,貼在身上,冷得像冰。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嘴唇沒有一點血色,身體晃了晃,差點倒下去。
白鳶連忙扶住他,把肋骨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然後從懷裡掏出止血的草藥,那是她昨天在隧道外采的,葉子上還帶著露水。她把草藥嚼碎,小心地敷在沈觀的左肋處,淡綠色的草藥和紅色的血混在一起,發出淡淡的清香。
“能止住嗎?”沈觀的聲音很沙啞,他的視線已經有點模糊了,隻能看到白鳶擔憂的臉。
“能,”白鳶的手很輕,敷藥時儘量不碰到他的傷口,“這是‘止血草’,上次我樹化手臂流血,就是用這個止住的。”
沈觀點點頭,靠在白鳶的身上。她的肩膀很窄,卻很穩,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的懷抱。他閉上眼睛,想歇一會兒,卻聽到孟七的聲音:“彆歇,現在就去熔鑄,肋骨離開身體太久,靈力會散的。”
白鳶扶著沈觀,慢慢走向隧道深處。那裡有一個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刻著古老的紋路,像是煉爐的陣法。鐵樹心核就放在石台中央,通體赤紅,像一顆跳動的心臟,表麵的紋路泛著紅光,和石台上的紋路呼應著。
“你們站在陣法外,”孟七的虛影飄到石台上,“我來引導心核升空。”
話音剛落,石台上的紋路突然亮了起來,淡金色的光順著紋路流到鐵樹心核下。心核慢慢升起,離開石台,懸在半空中。它的溫度很高,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沈觀能感覺到熱浪撲麵而來,左肋的傷口被燙得有點疼。
就在這時,雷罰種子也動了。它從沈觀的口袋裡鑽出來,泛著幽幽的綠光,上麵的閃電紋路清晰可見。種子慢慢飛到鐵樹心核旁邊,綠光和心核的紅光混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紅綠相間的光帶。
“雷罰種子裡有你們的靈力印記,”孟七解釋道,“等會兒投入心核時,它會自動和肋骨融合,不用你們動手。”
沈觀點點頭,他的視線落在鐵樹心核上。這顆心核是他們在隕鐵森林找了三天才找到的,當時有一頭三階妖獸守護著,白鳶為了引開妖獸,樹化手臂差點被妖獸咬斷。現在想想,幸好當時找到了,不然骨盾根本練不成。
沈觀深吸一口氣,把左肋的疼痛壓下去。他伸出右手,掌心對著那截肋骨,靈力順著掌心流出去,裹住肋骨。“以骨為刃,斬執念——”他念出孟七教的咒語,聲音雖然沙啞,卻很堅定。
肋骨突然發出一道白光,從石台上飄起來,飛到他的掌心。他握住肋骨,像是握住了十年前的回憶,沈青衡的笑容,母親的眼淚,還有自己許下的“要保護所有人”的誓言。“我知道你舍不得,”他輕聲對肋骨說,“但現在,我需要你變成能保護白鳶的盾。”
說完,他猛地抬手,把肋骨往鐵樹心核的方向斬去。不是真的斬,而是用靈力將自己對肋骨的執念抽出來,化作一道白光,融入肋骨中。執念被抽走的瞬間,他的心裡空落落的,卻也鬆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必須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