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20”的紅光像浸透了血的綢緞,沉甸甸垂落在廢墟上空。
殘垣斷壁的棱角被染成猙獰的赤金色,歪斜的鋼筋骨架在光流裡扭曲,活像巨蟒吐信時繃緊的獠牙。
沈觀趴在斷裂的混凝土板上,肩胛骨的劇痛順著神經爬進顱腔,眼前反複炸開黑暈。
三分鐘前那條黑蛇的尾刺還嵌在骨縫裡,此刻卻隨著蛇群的異動顫巍巍脫出,帶起一串細密的血珠,滴在身下的碎石上洇出深色小坑。
黑蛇們突然停止對他的圍攻。
鱗片摩擦的沙沙聲驟然擰成潮水般的轟鳴,它們像被無形引力拽著,齊刷刷調轉方向,湧向廢墟邊緣那片晃得快要塌的看台。
沈觀順著蛇群流動的軌跡望去,心臟猛地攥成一團。
看台上擠著密密麻麻的人影,每具軀體都被鏽得發紅的鐵鏈鎖在龜裂的鐵椅上,脖頸處嵌著銀亮的金屬環。
是電子喉,沈觀認得這東西,去年礦難後,所有幸存的礦工都被強製裝上了。
更可怖的是他們的眼睛,渾濁的眼白蒙著一層半透明薄膜,膜下閃著微弱的藍光,那是植入眼球的強製觀看芯片在運作,把他們釘在“觀眾”的位置上。
這些人曾是和他一起在井下扛風鑽、流黑汗的兄弟,是巷口給孩子買奶糖時會笑著遞他一顆的鄰居。
可現在他們臉上沒有半點活氣,像被抽走靈魂的木偶,隻有嘴角每隔十秒就抽搐一次,向上扯出詭異的弧度,那是係統程序硬生成的“興奮”表情,在慘白如紙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猙獰的溝壑。
“編號734,今日謊言額度剩餘15。”
擴音器裡突然炸出機械女聲,震得看台上方的廣告牌簌簌掉灰。
牌上“沉默是金”四個霓虹大字早滅了,隻剩燒焦的框架歪在那裡,像副咧嘴獰笑的骷髏。
最前排的女孩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她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上還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電子喉的金屬環已經嵌進脖頸皮肉,邊緣凝著暗褐色的血痂。
一條水桶粗的黑蛇吐著分叉的信子,慢悠悠爬上她的膝蓋,蛇眼反射著倒計時的紅光,像兩顆燒得通紅的煤塊。
女孩的眼球被芯片釘死在蛇頭上,瞳孔因恐懼縮成針尖,卻連眼瞼都閉不上。
黑蛇猛地張開嘴,細密的尖牙泛著冷光,順著她的鎖骨滑向脖頸。
電子喉的揚聲器突然炸出滋啦的電流雜音,緊接著是女孩變調的哭腔,卻裹著機械的廣告腔:
“今晚割舌頭,買一送一!首單用戶贈送‘永不疼痛’體驗卡”
沈觀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脆響。
那不是女孩的聲音,是電子喉按係統指令合成的鬼話,可哭腔裡的絕望像生刺的冰錐,紮得他耳膜發疼。
女孩的眼淚混著血珠滾下來,砸在膝蓋上的舊照片上。
沈觀看清了照片裡的男孩,笑容亮得像礦區難得見的陽光,額頭上有塊和女孩一模一樣的月牙形胎記。
“小雅……”
他喉嚨裡擠出破碎的音節。那是老王的女兒啊,去年礦難時老王被埋在井下,這孩子天天抱著保溫桶守在礦口等爸爸,怎麼會變成這樣?
肩膀的劇痛把他拽回現實。
沈觀掙紮著撐起身體,左肩的鋸舌,那是塔主給他的“禮物”,一截帶著倒鉤的金屬假體,被剛才的動作硬生生拔下三寸,露出的斷口處卡著幾片碎骨,每動一下都像有把鈍刀在血肉裡攪。
他咬著牙把碎骨咳出來,血沫在嘴角結成暗紅的痂,順著下巴滴在混凝土上。
視線穿過蛇群的縫隙,落在看台對麵的斷梁上。
白鳶就站在那裡,白色風衣被火舌啃出焦黑的破洞,底下滲血的繃帶在風裡顫。
她手裡的青銅剪刀泛著冷光,剪刃上還沾著黑蛇的暗紅黏液。
腳下踩著根粗如手臂的線纜,線皮被剪刀劃開,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光纖,藍光在纖維束裡竄動,像被割斷後仍在抽搐的神經。
“沈觀,用他們的謊言打敗他們!”
白鳶的聲音穿透電流的噪點,帶著金屬被撕裂的質感。她突然抬手抓住自己的電子喉,指節泛出死白,沈觀看見她脖頸處的皮膚被金屬環磨得潰爛,紅肉翻在外麵。
“還記得礦洞坍塌那天嗎?我們就是這樣騙自己‘會有人來救’”
她的指甲狠狠掐進電子喉的接口,猛地向後一扯。
金屬與皮肉分離的悶響隔著三十米砸進沈觀耳朵,鮮血立刻從她脖頸處湧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可她臉上卻綻開一個慘烈的笑,舉著青銅剪刀對準腳下的主數據線:
“這次,我們說真話!”
剪刀落下的瞬間,沈觀感覺舌麵上一陣灼痛。
最後一枚金幣,他被抓來時,守衛硬塞進他嘴裡的“誠實稅”,突然迸裂開來。金色的光粉在空中升騰、凝結,漸漸聚成個七歲男孩的模樣。
那是童年的自己。
光粉捏成的小手舉著斷裂的礦燈,玻璃罩碎得豁牙咧嘴,燈絲在裡麵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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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站在坍塌的巷道口,對著漆黑的深處大喊:
“有人嗎?爸爸?王叔叔?”
他的聲音在光粉織成的空氣裡蕩開漣漪,撞上廢墟的斷壁又彈回來,變成無數個重疊的回聲,像一群孩子在喊。
沈觀的眼淚突然決堤。
他想起那天也是這樣:礦燈在手裡燙得攥不住,身後的巷道正被碎石一點點填滿,他對著黑暗喊到嗓子出血,隻等來更沉的坍塌聲,像大地在冷笑。
倒計時“10”的數字開始瘋狂閃爍,紅光與白光交替炸裂,像心臟驟停前最後的搏動。
沈觀的左手突然像被扔進熔爐,灼痛感順著血管爬遍全身,他低頭看去,青幽幽的篆文正從手腕皮膚下鑽出來,像活物似的往手肘爬。
那些文字扭曲、蠕動,筆畫間滲著淡青色的霧氣,每個轉折處都像張著小嘴在呼吸。
沈觀認得出這些字,它們和礦難現場遺留的契印拓片上的字一模一樣。
當年救援隊在坍塌處的岩壁上發現了這些刻痕,說是五十年前第一批礦工入井時刻下的誓言,後來被塔主列為禁文,所有拓片都被燒得一乾二淨。
“說真話。”
三個字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鐵鏽味的血沫濺在胸前。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像有個聲音在骨髓裡發號施令。
話音剛落,聲波突然在空氣中顯形,劃出三道青色的弧線,弧線在空中交織、旋轉,最後凝成一把兩人高的巨剪。
剪刃上浮動著無數微小的人影,都是穿破洞礦工服、背鏽跡礦燈的模樣,麵孔模糊卻透著熟悉的輪廓。
沈觀認出了老王
他正舉著爆破筒大喊,聲音像要掀翻巷道;
看見了會計小張:她懷裡抱著賬本在跑,頭發亂得像稻草;
還有父親,那個總說“咱們流的汗比他們的血乾淨”的老礦工,正彎腰檢查支撐柱的螺絲,手指上的老繭亮得反光。
這些都是礦難中失蹤的人,是被塔主“抹掉”的名字。
“剪碎它們!”
白鳶的聲音帶著喘息傳來,她正用風衣的碎片按在脖頸的傷口上,血還是從指縫裡往外滲,染紅了她的手背。
沈觀抬起左手,那些青色篆文突然亮起刺眼的光。
巨剪跟著他的動作緩緩張開,剪刃間淌著青白色的光流,像淬了岩漿的鋼水。下方的蛇群開始躁動,紛紛豎起上半身,吐著信子發出警告的嘶鳴,聲音裡透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