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舌碑林的風裹著鐵鏽與焦糊的氣息，三百七十二塊殘碑如沉默的亡靈，以北鬥七星陣嵌在龜裂的黑土中。每塊碑身都鑿著不規則的淺槽，半截發黑的舌骨斜嵌槽內，最長的那截足有成人拇指粗細，骨縫裡還卡著乾枯的黏膜碎屑。中央最高的天樞碑裂成三道猙獰的縫隙，β04的電子喉殘片像枚鏽蝕的徽章卡在頂端，幽藍光暈每三秒明滅一次，照得碑前的鞋印忽明忽暗——那是沈觀跋涉三天留下的痕跡。
他褲腳還沾著靜音區的白霜，背上的舊帆布包磨出毛邊，裡麵裝著半張泛黃的圖紙，畫著北鬥陣與β04的標記。三年前β04在17層失蹤前，曾給過他這塊“拔舌契印”，說“當碑林的光與心跳同頻，真相會啃咬你的喉嚨”。此刻左掌貼住碑麵，掌心沉寂的契印驟然發燙，紋路先如銀蛇竄過掌心血脈，轉瞬膨脹成熾紅岩漿，順著小臂內側的舊疤攀升——那道疤是當年替β04擋靜音彈留下的。皮膚表層起了細密的焦卷，像被文火烤過的紙，卻無半分灼痛，反是喉間湧來蜜漬鋼針般的癢，順著聲帶鑽進肺葉，引得他忍不住吞咽。
“繼續說……”
低語突然炸開，不是從某個方向傳來，而是從碑縫的積塵、舌骨的孔洞、空氣的震顫裡滲出來。老嫗的顫音、孩童的哭腔、壯漢的嘶吼，無數破碎聲線擰成絞索，順著耳道纏上心臟。沈觀按住胸口，指腹能摸到心跳正精準卡在17hz，與β04殘片的光暈同頻。碑上的舌骨碎片開始輕顫，有塊細小的骨渣脫落，滾到他腳邊——那骨頭上竟刻著極小的“β04”字樣。
七塊孽鏡碎片從碑陣深處飄來，最大的那塊缺角處還嵌著銀灰色金屬屑——沈觀一眼認出是β04電子喉的材質。碎片間的裂口滋滋冒藍電，緩緩拚接成半米寬的“嘴”：唇瓣是磨得鋒利的鏡邊，齒列由菱形鏡片組成，開合時能看見鏡底流動的星雲，其中一抹猩紅像極了靜音彈爆炸的火光。
“檢測到拔舌契印共振，聲帶震顫頻率17hz，匹配度98。”鏡嘴的“齒列”碰撞出玻璃相擊的脆響，鏡底星雲突然翻湧，“是否綁定‘語言實體化’協議？警告：言出即實，能量源於生命聲波，耗儘將觸發‘失語痛’，效果不可逆。”
喉間的癢已燒得他指尖發麻，沈觀想起靜音區裡那些被割去舌頭的難民，想起β04失蹤前的最後通訊：“語言是唯一的武器。”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兩個字：“綁定。”
鏡嘴猛地撲來，冰涼的鏡邊咬住他下唇。不是痛，是細密的麻痹感順著唇瓣蔓延，殷紅血珠滲出來的瞬間，鏡體凸起的“喉結”劇烈滾動，像在吞咽某種珍貴的液體。整塊孽鏡突然翻轉，鏡背原本模糊的刻痕清晰起來，浮現銀白色文字：“協議生效，當前能量：17。綁定者：沈觀。前綁定者殘留數據：β04已失聯）。”
沈觀摸了摸下唇，那裡留著淡淡的鏡邊印，與掌心契印的紋路隱隱呼應。
碑林外圍的斷牆後，幸存者們縮成一團。穿破洞工裝的阿鐵正用膠帶纏補通訊器，屏幕上還跳著三天前的警報：“幽都殘兵‘靜音清剿’，17號聚居地淪陷。”他身邊的小女孩念念抱著個缺耳朵的布偶，布偶肚子上縫著“β04”的補丁——那是她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白鳶靠在斷牆上，手按在背後的斷流剪上，那把剪刀是父親留的，刀鞘上刻著“守言”二字。
三天前她親眼看見父親被殘兵的靜音彈擊中，喉嚨瞬間癟下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所以當沈觀出現在碑林時，她立刻認出了他掌心的契印——和父親遺物裡的圖案一模一樣。
咳嗽聲剛壓下去，三輛墨綠機車就衝破斷牆，車把上的機槍冒著青煙。駕駛座上的殘兵戴著防毒麵具，麵具眼洞塗著黑色塗料，像兩隻沒有眼白的瞳孔。“噠噠”的掃射聲震得碑塵簌簌掉落，子彈擦著阿鐵的耳朵飛過，打在石碑上迸出火花。
“小心！”白鳶猛地撲向念念，卻被沈觀一把擋在身後。喉間的癢意驟然爆發，他幾乎是本能地吐出一字：“牆。”
淡藍色聲波離唇即凝，化作半人高的透明音壁。壁麵布滿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全是拔舌之城近百年被封禁的帖子標題：“β04的改造實驗記錄”“靜音清剿的官方密令”“契印能量與舌骨的關聯”“17層的非靜音區傳說”……每顆黃銅子彈撞上來，都精準嵌入一個標題，“叮叮當當”的聲響連成鋼琴音階，從低音c爬升到高音c，像在為被掩埋的真相奏安魂曲。
阿鐵舉著殘破的彈幕屏，原本滿屏的“快跑”瞬間被刷新：“這是言靈？！β04當年就是這樣擋殘兵的！”“那個字化成牆了！救命恩人啊！”幾條彈幕光粒飄出屏幕，落在音壁上碎成星點，竟讓某個標題“靜音區屠殺記錄”變得清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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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車被音壁彈開，重重撞在天璣碑上，車頭扭曲成麻花狀。為首的殘兵扯下防毒麵具，露出布滿燒傷疤痕的臉——左臉一道長疤從眉骨劃到下頜，正是靜音彈的灼傷痕跡。“躲在破牆後算什麼本事！”他嘶吼著從後腰抽出砍刀，刀刃上還沾著乾涸的血漬。十幾名殘兵紛紛拔刀，踩著碎玻璃朝沈觀衝來，腳步聲雜亂如鼓點，玻璃的脆響混在其中。
沈觀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與契印共振，喉間的癢意化作細微的震顫。他盯著最前麵那名殘兵的刀，聲音比剛才重了三分：“滾。”
聲波落地瞬間變形，化作直徑三米的球形音波，表麵覆著風滾草般的聲紋毛刺，每根毛刺都閃著淡藍電光。音球貼著地麵飛速旋轉，像活物般撲向殘兵，沒等他們揮刀，就將人卷成粽子狀。毛刺帶著輕微電擊，讓他們渾身發麻卻不傷皮肉——沈觀刻意收了力道，他要留活口問β04的下落。
音球一路滾出百米，“咚”地撞在廢墟斷牆上才停下。殘兵們掙紮著，頭盔裡傳出驚恐的哭喊：“這是什麼鬼能力！他一句話就捆了我們？”“頭兒，這是不是β04的那種本事？”
念念抱著布偶湊過來，仰著小臉看沈觀：“哥哥，你和布偶上的叔叔一樣厲害嗎？”沈觀剛想開口，喉間又是一陣癢，他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掌心的契印。白鳶蹲下身，摸了摸念念的頭：“他和β04叔叔是一樣的守護者。”
阿鐵的彈幕屏還在刷新，一條新彈幕跳出來：“開口即暴擊！以後就叫他‘言靈大佬’！”彈幕光粒落在沈觀肩頭，溫溫熱熱的。
被捆的殘兵見衝不破防線，突然朝遠處喊了一聲：“扔！”三名藏在廢墟後的殘兵立刻扯出凝固汽油彈，拉掉引信朝碑林扔來。三顆汽油彈劃出橙紅弧線，落地即炸，熊熊烈火瞬間蔓延，火舌舔舐著碑座，發出“滋滋”的灼燒聲，空氣中飄來舌骨燒焦的糊味。
“不能燒碑！”白鳶臉色驟變，猛地抽出斷流剪，卻又頓住——普通刀刃剪不滅汽油火，而且碑上的舌骨藏著17層的坐標，一旦燒毀，他們再也找不到β04了。她轉頭看向沈觀，聲音急切：“這些碑是17層的引路標，燒沒了就完了！”
沈觀閉了閉眼，腦海裡閃過β04的話：“言靈不是蠻力，是引導。”再睜開時眼底閃過厲色，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癢，每個字都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火。”
這次的聲波帶著灼熱的橙紅色，像一道熔岩溪流。原本肆虐的橙焰猛地頓住，顏色逐層變幻：橙轉橘，橘轉青藍，最後凝成詭異的青色，像極了β04電子喉殘片的光暈。青火調轉方向，像群聽話的獵犬撲向逃兵，火舌裡隱約浮現金屬質感的笑臉——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唇，正是β04生前的模樣。
殘兵嚇得魂飛魄散，撒腿狂奔，可青火卻溫柔地將他們包圍。沒有灼燒劇痛，隻有腳底傳來溫熱——鞋底的靜音環正在融化，那是幽都殘兵隱藏行蹤的特殊金屬裝置，能吸收聲波，此刻在青火中化為鐵水。靜音環燒儘的刹那，青火“噗”地熄滅，地上留下一串赤足腳印，每個腳印裡嵌著細小火星，像是給“自由”蓋了枚滾燙的印章。
阿鐵跑過去撿起一塊冷卻的鐵水，喃喃道：“這是靜音環的核心……燒了它，殘兵再也沒法偷偷摸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