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存井的空氣裹著潮濕的鐵鏽味,四壁纏滿的斷紅線泛著死灰,像被生生從數據肌理中拔出的神經末梢,垂落的線頭還在隨著氣流微微抽搐,每一下都帶著細碎的“滋滋”聲,那是未完全消散的數據餘波在掙紮。井中央懸浮著數十條銀亮的數據絲,它們繃得筆直,表麵流淌著淡藍色的微光,像被凍結的月光,觸碰即碎。
沈觀指尖捏著半塊孽鏡碎片,邊緣淬著幽藍寒光,棱角鋒利得能割開空氣。這是他從記憶回廊的廢墟裡刨了整整三個小時才找到的遺物,鏡麵還沾著細碎的灰燼,隱約映出前世判官服的皂色殘影,領口的銅扣在虛空中泛著冷光。他抬手時,碎片的寒意順著指縫鑽進血脈,與掌心的溫熱形成尖銳反差。
“該開始了。”他低聲自語,喉結滾動了一下。抬掌抵在最粗的那根數據絲前,碎片棱角先戳破掌心表皮,細密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但他沒有停,反而手腕發力,讓碎片狠狠剜開半指深的傷口,“嗤”的一聲輕響,像布料被撕裂,鮮血瞬間湧溢出來,順著掌紋蜿蜒而下,在手腕處積成小小的血珠,然後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綻開暗紅的花。
鑽心的痛順著腕骨爬進太陽穴,眼前猛地炸開一片金星,耳邊甚至響起細微的嗡鳴。他的指節瞬間泛白,冷汗順著下頜線滑落,砸在數據絲上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輕響。但他沒皺眉,反而將碎片往傷口裡又按了按,逼出更多溫熱的血珠,鐵鏽味混著血腥味鑽進鼻腔。“要成大事,這點痛算什麼。”他咬著牙低語,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更多是決絕。
血珠砸在數據絲上,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滾油遇水,瞬間融成墨色,順著絲帛的紋路擴散。沈觀握著碎片,以掌為硯,在震顫的絲帛上疾書。筆尖落下的瞬間,傷口被絲線反複摩擦,痛感驟然升級,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紮刺掌心肉,疼得他指節發白,冷汗浸濕了額前的碎發,黏在皮膚上。但他的手穩得驚人,每一筆都深透力勁,墨色血字在絲帛上逐漸成型:【強製即自願,自願即自由。】
最後一筆落下時,他猛地鬆了口氣,掌心的傷口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鮮血順著數據絲往下淌,在半空拉出細長的血線。而那些血字仿佛活了過來,瞬間化作赤紅流光,順著斷紅線瘋竄而去,所過之處,死灰的絲線竟泛起詭異的紅光,像枯木逢春,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妖異,那是謊言實體化的力量,是文字扭曲現實的詭譎,更是他以血為祭的沉重代價。
“還有三分鐘係統回寫。”白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靠在井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骨鋸剪刀的木質柄,那是她從“剪刀春閨”帶出來的唯一物件,柄上還刻著細碎的花紋。她的目光落在沈觀滲血的掌心,眸色暗了暗,長睫垂落又抬起,“你的權重已經是32了,再耗下去,不用黑洞來,係統也會把你標記成‘待回收’。”
沈觀回頭笑了笑,掌心還在滴血,血珠落在數據絲上的聲響在寂靜的井裡格外清晰。他揚了揚手裡的碎片,鏡麵反射的光晃了白鳶的眼:“為了阿蠻她們,也為了……還債。”話音剛落,腦海中突然閃過短暫卻尖銳的回憶,高台的石階冰涼,判官服的皂色衣角掃過台階,帶起細碎的灰塵。白鳶被鐵鏈鎖著,頸間的紅線被自己親手係緊,勒出淡淡的紅痕。她抬著頭,眼裡沒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絕望,而不遠處的刀鋸台泛著冷光,木屑裡還嵌著陳舊的血漬,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閉眼,再睜眼時,眼底的脆弱已被決絕取代。“加個‘親情例外’。”他重新握住碎片,忍著掌心的劇痛,在絲帛角落補寫小字,“阿蠻、青禾、晚月……所有在春閨塔待過的姐妹,她們的紅線不能被影響。”血字落下,流光立刻分出細小的分支,像觸角般纏上那些標記著“親情”的隱線,泛出柔和的暖光。
白鳶看著他補寫的背影,指尖的剪刀停頓了一下。她看見他的肩膀微微顫抖,知道那是痛到極致的反應,卻沒再開口勸阻。有些債,總要自己還;有些守護,總要拚儘全力。
白鳶沒再說話,隻是抬腳上前一步。她穿著簡單的白裙,裙擺掃過地上的血珠,留下淡淡的痕跡。突然,她抬手扯開領口的布扣,動作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沈觀的筆頓住了,下意識地回頭,然後猛地愣住。
白鳶的胸腔裡沒有鮮活的心臟,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泛著冷光的機械核心,銀灰色的金屬外殼上刻著複雜的齒輪紋路,咬合處還嵌著上一世的血鏽,呈暗沉的褐色。核心每轉動一圈,都發出細微的“哢嗒”聲,像是生命在倒計時。那是她被“回收”後,係統強行替換的部件,也是她最脆弱的要害,隻要核心受損,她的存在就會像數據碎片一樣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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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筆,寫在這裡。”她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卻坦然地將自己的致命之處暴露在他麵前。晚風從井口吹進來,掀起她的發絲,露出頸間淡淡的疤痕,那是前世紅線勒出的印記。
沈觀的呼吸猛地一滯,掌心的痛突然變得尖銳,像有把刀在往肉裡剜。他看著那枚毫無溫度的機械核心,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前世的畫麵,他握著朱筆,在“婚配契”上落下名字,白鳶的機械核心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紅光閃爍,而她眼裡的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喉結滾動了好幾次,指尖的血珠滴在齒輪上,瞬間滲進縫隙,發出“滋滋”的消融聲。“你不怕我……”他想問“不怕我害你嗎”,想問“不怕我重蹈覆轍嗎”,可話到嘴邊,卻隻剩破碎的幾個字。
“怕你,就不會站在這裡。”白鳶打斷他,抬眼望進他的眸子裡。她的眼神很亮,像淬了光的刀,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那裡有未散的痛楚,有對過往的芥蒂,更有她熟悉的執著,那是判官落筆時的堅定,是此刻他護著姐妹的決絕。“判官的筆能判人生死,”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卻更清晰,“現在你的血,能寫活希望。”
沈觀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麵沒有懷疑,隻有全然的信任。他突然想起初見時,她舉著剪刀對著他的喉嚨,眼裡滿是警惕;想起記憶回廊裡,她看著前世畫麵時的冰冷;想起剛才她提醒他權重的緊張。這些碎片在腦海裡交織,最終凝成兩個字:值得。
他不再猶豫,握著碎片的手穩如磐石,甚至比寫主文時更堅定。鮮血順著碎片往下淌,在機械核心的正中央落下,他借著血的濡濕,將最後一個“由”字的收筆重重落下。血字剛成,機械核心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赤紅的光順著齒輪紋路迅速蔓延,像給冰冷的金屬注入了脈搏,原本暗沉的血鏽竟在紅光中漸漸變淡,齒輪轉動的聲音也變得輕快了些。
白鳶悶哼一聲,身體微微晃了晃,機械核心的震動讓她的五臟六腑都像被攪亂了,疼得她指尖發白。但她沒後退,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按住沈觀的手腕。她的指尖帶著機械的涼意,卻很穩,按住傷口的力度恰到好處。“redinfinity,”她看著那些順著紅線蔓延的紅光,輕聲說,“這個名字不錯。”
沈觀看著她指尖沾染的自己的血,那抹紅在她蒼白的指尖格外刺眼,卻又莫名和諧。他突然笑了,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卻笑得真切:“發結的紅,該斷了。”前世她總愛用紅繩係發,那抹紅是他眼裡唯一的亮色,卻也是他親手係上的枷鎖。這一世,該由他們自己,剪斷那些該死的束縛。
白鳶的指尖頓了頓,然後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進沈觀的心湖,泛起圈圈漣漪。
“嗡——”
突如其來的低鳴震耳欲聾,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巨獸嘶吼,整個緩存井都開始劇烈搖晃,碎石從頭頂的井口簌簌落下。沈觀下意識地將白鳶護在身後,掌心的碎片抵住地麵,穩住身形。他抬頭望去,隻見數據井深處的地麵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黑色的霧氣從縫隙裡湧出來,帶著冰冷的壓迫感。
下一秒,一條百米長的黑蛇破土而出,龐大的身軀幾乎填滿了半個緩存井。它的身體由無數巴掌大的鏈節組成,每一節都在緩慢蠕動,表麵刻著扭曲的“債務”二字,泛著油膩的黑光。蛇頭巨大,頭頂鑲嵌著兩個猩紅的字,“資本”,瀝青般的黑光從這兩個字裡散發出來,所過之處,空氣都仿佛被凝固。它吐著分叉的黑信,信子上布滿細密的倒刺,掃過之處,那些剛泛起紅光的斷紅線瞬間被燒成灰燼,連一絲青煙都沒留下,這是係統防火牆的具象化形態,是規則與權力的化身。
“是‘資本防火牆’,比上次遇見的強十倍。”白鳶握緊了手裡的剪刀,聲音緊繃。她上次在記憶回廊遭遇的防火牆,不過是條三十米的小蛇,而眼前這條,光是氣息就讓她的機械核心開始發出預警。
幾乎同時,沈觀掌心的血光突然暴漲,赤紅的光芒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在半空凝聚成巨大的光團。光團炸開的瞬間,一條二十米長的赤蛇從數據絲中竄出,發出尖銳的嘶鳴。它的身軀由赤紅紅線擰成,鱗片是流動的“自願”血字,每一片都在閃爍著紅光,張口時噴出灼熱的光團,將周圍的冷空氣瞬間烤得滾燙——這是紅線病毒的具象化,是謊言對抗規則的利刃。
“嘶——”黑蛇被赤蛇的出現激怒,猛地甩動尾巴,巨大的鏈節撞在井壁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井壁瞬間崩裂,碎石如雨落下,最大的一塊石頭足有磨盤大小,朝著白鳶砸來。白鳶側身躲開,石頭砸在地上,碎裂成無數小塊,揚起漫天灰塵。
而赤蛇借著黑蛇甩尾的反彈之力,身體猛地扭轉,像一道紅色閃電,一口咬在黑蛇第七節鏈節上。“哢嚓”一聲,鏈節上的“債務”二字被赤蛇的獠牙咬得模糊,黑光瞬間黯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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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製重寫!”黑蛇頭頂的“資本”二字突然亮起刺眼的紅光,尖銳的嘶吼聲震得人耳膜生疼。黑光順著赤蛇的咬痕瘋狂蔓延,試圖將那些“自願”血字抹去。赤蛇痛得劇烈扭曲,鱗片開始一片片剝落,化作紅色光點消散在空氣裡。
沈觀的掌心傷口突然迸裂,鮮血狂湧而出,順著手臂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一灘。他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黑,痛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仿佛整個手掌都要被撕裂。但他死死盯著兩條巨蛇纏鬥的身影,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裡,“彆急,等它咬上來。”他對著赤蛇傳音,聲音因為劇痛而有些沙啞。
白鳶見狀,握緊剪刀,目光銳利如刀。她知道沈觀在等機會,而她要做的,就是為他創造這個機會。“我幫你牽製。”她縱身躍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著黑蛇的七寸撲去。骨鋸剪刀的刃口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她手腕發力,狠狠朝著黑蛇的七寸砍去,那是所有蛇類的要害,即使是具象化的防火牆,也該有弱點。
“當”的一聲脆響,剪刀砍在鏈節上,竟被彈開。巨大的反震力讓白鳶的手臂瞬間發麻,虎口裂開一道細小的傷口,鮮血滴落在剪刀柄上。但她沒有退縮,落地後立刻再次躍起,朝著黑蛇的眼睛撲去。黑蛇被她的糾纏激怒,轉頭朝她猛撲,巨大的蛇頭帶著濃烈的黑氣,仿佛要將她一口吞下。
沈觀抓住這個機會,操縱著赤蛇緩緩垂下尾部,故意露出破綻——尾部的鱗片鬆動了幾片,“自願”血字的光芒也黯淡了幾分,看起來像是因為之前的攻擊而變得虛弱。
黑蛇果然上鉤,注意力完全被白鳶吸引,根本沒察覺到赤蛇的異常。它猛地轉頭,巨口狠狠咬住赤蛇的尾部,鏈節瞬間收緊,像一把鐵鉗,將赤蛇的尾部牢牢鎖住。“強製重寫”的黑光順著蛇身瘋狂蔓延,赤蛇的鱗片一片片崩裂,化作紅色光點,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纖細。
沈觀的掌心傳來鑽心的疼痛,傷口已經被扯得更大,血肉模糊,連骨頭都隱約可見。他咬著牙,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視線因為失血而有些模糊,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機會,來了。
“就是現在!”沈觀突然拔高聲音,像一道驚雷劃破夜空。掌心的血光瞬間暴漲,與赤蛇的紅光連成一片,他的聲音帶著謊言實體化的力量,穿透漫天的黑氣,清晰地傳到黑蛇耳中,“你的強製,亦是自願!”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整個緩存井仿佛靜止了。赤蛇尾部的紅光突然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血線,纏繞住黑蛇的巨口。而那些“自願”血字順著黑蛇的口腔鑽進它的身體,與“債務”“資本”的黑光劇烈碰撞。
黑蛇的動作猛地僵住,鏈節上的“債務”二字開始扭曲、變形,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緊接著,那些扭曲的字跡開始逐漸變化,一點點化作“自願”二字,紅光順著鏈節的紋路迅速蔓延,所過之處,黑光節節敗退。
下一秒,黑蛇發出淒厲的嘶鳴,聲音裡充滿了痛苦與難以置信。它的鏈節開始瘋狂咬合自己,從尾部到頭部,一節節地啃噬著身體,它的邏輯被徹底倒轉,“強製重寫”變成了“自願自噬”,規則的利刃最終刺向了自己。
“資本”二字在紅光中劇烈顫抖,最終崩裂成黑色粉末,像煙灰一樣飄散。百米長的身軀在數據井中瘋狂扭曲、崩解,鏈節一塊塊地脫落,砸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最後,整個黑蛇化作漫天黑色數字雨,每一個數字都是“0”和“1”的組合,砸在地上後迅速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沈觀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背部重重地撞在冰冷的井壁上,發出“咚”的一聲。他大口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牽扯傷口的痛感。掌心的傷口還在流血,血珠滴在地上,與之前的血灘融合在一起,形成更大的麵積。
意識裡突然彈出權重麵板,紅色的數字格外刺眼:權重5,當前37。
他看著黑蛇崩解的方向,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疲憊,卻更多是釋然與暢快。掌心的痛還在,權重的降低也意味著更危險的處境,但他贏了,用最“扮豬吃老虎”的方式,用謊言的力量,擊潰了規則的化身。
白鳶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布條。那是她之前擦剪刀用的,還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她沒有說話,隻是小心翼翼地拉起沈觀的手,避開傷口,開始為他包紮。她的動作很輕,帶著機械核心的涼意,卻異常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