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沉重中沉浮。那並非空無,而是被壓縮到極致的疲憊與創傷,是靈魂近乎崩解後的死寂。體內那浩瀚的悲慟之力失去了引導,如同失去堤壩的洪水,在他意識的廢墟中無聲地肆虐,卻又被某種更根本的、與星球本源連接的存在性強行束縛著,沒有徹底潰散,隻是化作了背景噪音般的永恒低泣。
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熔爐、錘煉到極限後又驟然冷卻的頑鐵,布滿了裂痕,隻剩下最核心處一點不肯熄滅的火星在頑強地閃爍。那火星,是他對林薇薇的承諾,是對同伴的責任,是打破囚籠的執念,也是……對那冰冷“締造者”秩序刻骨的憎恨。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帶著暖意的能量流,如同早春解凍的溪水,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他那冰冷死寂的意識核心。這能量流很弱,甚至有些駁雜,卻帶著一種熟悉的、充滿生機的氣息——是秦雪衣和艾倫他們!他們在嘗試用他們自身的力量,哪怕隻是生命磁場,來溫養、來喚醒他!
同時,另一種更加隱晦、卻更加本質的連接,也在緩緩恢複。是腳下這片大地,是這顆被囚禁的星球蓋亞)本身。儘管被“枷鎖”束縛,儘管本源被不斷抽取,但它那頑強的生命力,那孕育了無數文明、承載了億萬年悲歡的厚重底蘊,依舊通過某種玄妙的渠道,絲絲縷縷地彙入他近乎枯竭的靈魂。
尤其是他靈魂中那新生的、融合了多種力量的本源結構,在經曆了“心淵”的洗禮、“根源之柱”的衝擊後,雖然布滿了裂痕,卻也仿佛被祛除了某些雜質,變得更加堅韌,與星球本源的連接也更加深邃。那暗金色的光芒不再僅僅是反抗的象征,更帶上了幾分承載與共生的意味。
在這內外力量的共同滋養下,周昊意識核心的那點火星,開始緩慢地、卻堅定地重新亮起。
他“看”向內部。
那原本狂暴肆虐的悲慟之力,在失去了他主動引導後,並未平息,而是化作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情感霧靄”,籠罩著他的意識空間。霧靄中,無數悲傷的記憶碎片如同雪花般飄落,絕望的嘶吼與不甘的低語交織成永恒的風聲。但這片霧靄,不再試圖撕碎他,反而……仿佛成了他意識空間的一部分背景,一種沉重而獨特的力量源泉。
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絲意識,探入那灰蒙蒙的霧靄之中。
瞬間,冰寒刺骨的絕望、灼燒靈魂的憤怒、撕心裂肺的悲傷……種種極致的負麵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來。但他沒有退縮,而是以那點重新燃起的意誌火星為核心,如同定海神針般牢牢錨定自身。
他不再去“對抗”這些情緒,而是去“感受”,去“理解”,去……“共存”。
他明白了。這份力量,無法被“馴服”,隻能被“承載”。它是一把永遠指向自己的雙刃劍,使用它的代價,便是時刻承受這億萬生靈的苦難。但同樣,它也賦予了他一種獨特的能力——他能更深刻地感知到這顆星球的“痛苦”,能更容易地引動那些被“締造者”規則所壓抑的、屬於生命本身的憤怒與不甘。
這力量,是毒藥,也是與星球同呼吸、共命運的……憑證。
當他明悟這一點時,那灰蒙蒙的“情感霧靄”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認可了他的存在。雖然沉重依舊,但那無處不在的、試圖同化他的侵蝕感,減弱了。
他的靈魂虛影,開始在外界重新凝聚。
不再是之前那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而是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沉凝與內斂。輪廓依舊模糊,但周身那暗紅色的紋路變得更加深邃、複雜,如同古老的傷疤,又像是神秘的血脈圖騰。一股深沉如淵、悲愴如海的氣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不再狂暴,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生敬畏與哀戚的威壓。
他“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片廢墟壁壘的慘狀,但似乎……有些不同了。
抵抗軍的防線依舊搖搖欲墜,但戰士們眼中那種純粹的絕望減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他們的反擊似乎更加有序,甚至偶爾能組織起小規模的反衝鋒,雖然代價慘重。
天空中的“守墓人”飛行器依舊在盤旋,但它們攻擊的頻率似乎降低了一些,掃描光束更多地聚焦在周昊他們之前藏身的那片區域,帶著一種審視與……警惕?
而遠方那“利維坦”的陰影,依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但它似乎停滯在了某個距離,沒有再繼續逼近,那毀滅性的主炮也保持著沉默,仿佛在等待什麼。
“周總!您醒了!”秦雪衣第一個察覺到周昊的變化,驚喜地低呼道。她和艾倫等人圍在周昊重新凝聚的虛影旁,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眼神中充滿了希冀。
周昊的意念傳來,依舊帶著一絲沙啞,卻不再虛弱,而是如同被風沙磨礪過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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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了。過去了多久?情況如何?】
“大約六個小時。”艾倫快速彙報,“您昏迷後,敵人的攻勢似乎有所減弱,尤其是那個大家夥利維坦)。抵抗軍這邊抓住機會稍微穩住了陣腳,但情況依然危急,彈藥和人員都快到極限了。另外……”他頓了頓,看向林薇薇的靜滯艙,“薇薇博士那邊的裂紋,好像……沒有繼續擴大,但也沒有愈合的跡象。”
周昊的“目光”落在靜滯艙上。他能感覺到,林薇薇那微弱的“穩定錨點”氣息依舊存在,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絲,仿佛在與他重新蘇醒的靈魂產生著共鳴。那裂紋處滲出的極寒幽藍光芒,與周遭戰場慘烈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平衡感。
【六個小時……】周昊沉吟著,感知著體內那雖然恢複了一些,卻依舊遠未達到巔峰,而且變得更加沉重、更加難以駕馭的力量,【我們必須離開這裡。這片戰場,隻是更大災難的前奏。】
“離開?去哪裡?”一名隊員問道,“外麵全是怪物和那些鐵疙瘩!”
周昊的意念掃過這片廢墟,掃過那些仍在浴血奮戰的抵抗軍士兵。
【去我們需要去的地方。完成我們該做的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望向了某個方向,【‘根源之柱’的經曆,讓我對‘枷鎖’網絡的感知更加清晰了……那個‘主控節點’,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並摧毀它。在此之前……】
他頓了頓,看向秦雪衣和艾倫。
【我們需要一艘能進行遠距離、高風險航行的飛船。抵抗軍這裡,或許有線索。而且……我們或許可以……為他們做點什麼,作為交換。】
他指的是利用他剛剛初步掌控的、能與戰場情緒共鳴的能力,或許能幫助這些殘存的守軍,爭取到一絲寶貴的撤退或轉移的時間。
這不是憐憫,而是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或許……也帶著一絲同為被困於這絕望囚籠中的生靈,那微不足道的……同理心。
承載了星球的悲傷,他看待眾生的視角,已然不同。
餘燼已然重燃,雖不複往日熾烈,卻更添一份沉靜而決絕的力量。前路依舊遍布荊棘與未知,但短暫的休憩與內省,讓他更加明確了自己的道路與必須支付的代價。
是時候,再次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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