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夜色,比墨更濃,將這座權傾朝野的府邸,包裹得密不透風。
湯全走在回廊下,腳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跳上。
他手裡,緊緊攥著那本賬冊和那份血書。
冰冷,堅硬,卻又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穿過三進的庭院,繞過假山與池塘,他最終,停在了一間書房外。
書房的窗紙上,映著一個枯坐的人影。
沒有通傳。
他知道,相爺在等他。
湯全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重重跪倒在地。
他沒有抬頭,隻是將那兩樣致命的東西,高高舉過頭頂。
“相爺……”
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像是被砂紙磨過。
“奴才……無能。”
書房內,檀香嫋嫋。
坐在太師椅上的,是一個看似尋常的,清瘦老者。
他沒有穿官服,隻是一身素淨的棉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花白的鬢角,在燭光下泛著銀輝。
湯詢,當朝宰相。
他沒有去看湯全,也沒有去看那兩樣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麵前一局,剛剛下到一半的棋盤上。
黑子,被白子,圍殺得隻剩一口氣。
“他……怎麼說。”
湯詢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湖麵,沒有一絲漣漪。
湯全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他一字一句,將沈惟那句輕飄飄的話,複述了出來。
“他說……讓您……”
“擦擦手。”
“啪。”
湯詢手中撚著的一枚白玉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聲音,不大。
卻讓整個書房的空氣,瞬間凝固。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怒火,從那具清瘦的身體裡,轟然爆發,又在瞬間,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極致的怒,化為了極致的靜。
他終於,緩緩抬起頭,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湯全。
“起來吧。”
湯全不敢動。
“我讓你起來。”湯詢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
湯全這才顫抖著,從地上爬起,卻依舊躬著身,不敢直視。
湯詢站起身,走到他麵前,親手,從他手裡,拿過了那本賬冊,和那份血書。
他翻開了賬冊。
“萬源商號,五萬兩。”
他看到了那一行,用朱砂標記出來的,刺眼的記錄。
他又展開了那份,還帶著血腥氣的供詞。
字跡,潦草而猙獰,充滿了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
他看完了。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湯全亡魂皆冒的動作。
他走到燭台邊,將那本足以讓湯家萬劫不複的賬冊,和那份能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的供詞,一起,放在了跳動的火焰上。
紙張,瞬間蜷曲,變黑,然後,燃起一團明亮的火焰。
火光,映著湯詢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全兒。”
他忽然開口,語氣,變得溫和了許多,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在家鄉的祠堂裡。
湯全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知道,隻有在最私密,最關鍵的時候,相爺才會這麼稱呼他。
“你我,是堂兄弟。”
“是。”湯全的聲音,哽咽了。
“湯家,從一個鄉下小族,走到今天,不容易。”
“是。”
“如果有一天,”湯詢看著那團火焰,緩緩說道,“沈惟,還有另外的副本,他拿著這些東西。去麵見聖上。聖上,要治我的罪,要抄了湯家。”
他的話,很慢。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湯全的心上。
“到了那個時候,需要有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需要有個人,替我去死。”
湯詢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了湯全的臉上。
“你,願意嗎?”
沒有絲毫的猶豫。
沒有半點遲疑。
湯全,再次重重跪下,這一次,他的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我願意。”
他的頭,深深叩下。
“大哥,全兒的命,本就是你給的。能為湯家死,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