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正刻,萬籟俱寂。臨安城巍峨的輪廓在遠方沉睡,而它的陰影之外,亂葬崗迎來了它百年間最“熱鬨”的一夜。
這裡的風是粘稠的,裹挾著屍骨未寒的腐朽與泥土的腥氣,鑽進人的鼻腔,冰冷刺骨。殘破的招魂幡在夜色中如鬼手般搖曳,幾點飄忽的磷火是此地唯一原生的“燈火”,映照著遍地無人收斂的白骨,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絕望與遺忘。這裡是生者的禁地,是連最凶悍的黑風幫與漕幫打手都諱莫如深的不祥之所。
然而今夜,這片死域被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悍然闖入、並徹底主宰——那是鐵與血的味道,是秩序與殺戮交織的肅殺之氣!
“——列陣!”韓誠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碎了墳地固有的死寂。那聲音裡不再有市井的痞氣,隻有屬於軍旅的、不容置疑的鐵血。
“嘩!嘩!嘩!”三百名精赤著上身的漢子,應聲而動。他們肌膚上還殘留著詭異的藥漬,渾身散發著刺鼻的、混合了血腥與草藥的怪異氣味。七天七夜的地獄操練,加上季懷那堪比剝皮換血的藥浴折磨,早已將他們身為地痞或死囚的油滑與怯懦徹底磨去。此刻,他們眼神空洞而麻木,肌肉卻如繃緊的弓弦,隻剩下對命令的本能服從,以及對高地之上那道身影的、野獸般的畏懼。——他們是初具雛形的“藥人”,是即將出鞘的毒刃。
“獨臂!”
“在!”
“——帶人封鎖外圍!老子不要看見一隻活著的野狗,更不要看見一個會喘氣的活人!”
“是!”
韓誠厲聲下達完命令,深吸了一口這混雜著死亡與新生氣息的冷氣,快步跑回方陣中央那片唯一被清理出的高地。
那裡沒有帥台,隻有一盞在寒風中頑強燃燒的馬燈,用它昏黃的光暈,勾勒出幾個決定未來天下走勢的身影。
沈惟靜立於一塊殘破的墓碑之上,厚實的貂裘也難掩其下身軀的挺拔。他仿佛與此地的陰森融為了一體,又仿佛是唯一能淨化這一切的存在。他的身後,站著臉色蒼白如紙的沈妤。這位新任的大管家,雙手死死攥著一枚小小的火折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必須來,必須親眼見證阿弟究竟握著怎樣的利器,去麵對未來的驚濤駭浪。恐懼,不能成為她退縮的理由。)
沈惟的左側,神匠鬼手魯通正帶著他的徒弟,以近乎宗教儀式般的虔誠,最後一次擦拭那尊“神威”。一尺來長的炮身通體黝黑,在燈下泛著冷冽的幽光,它已被牢牢固定在由精鋼齒輪與鐵木構成的複雜炮架上。那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獸沉睡的眼瞳,漠然指向百步外那座由無數無名屍骸堆積而成的、巨大的“百人坑”。
右側,怪醫季懷隨意地蹲在地上,抱著他那從不離身的醫箱。他那雙在暗夜裡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像打量著一群有趣的實驗品,掃過下方那三百藥人。嗯…筋骨強韌度提升了三成,氣血運行速度超常,不錯的胚子。隻是眼神裡還少了點東西……純粹的恐懼,或者極致的狂熱。希望那小子的“玩具”,今晚能給我帶來驚喜,把這點缺憾補上。)
“主公。”魯通完成最後一遍擦拭,聲音因激動而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退後一步,深深躬身,“神威……已就位!請主公示下!”
“定裝藥包。”
“在此。”
沈惟微微頷首,目光沉靜。他親手從韓誠恭敬捧上的木盒中,取出了那個用油紙和絲線嚴密包裹的圓柱體。一硝二磺三木炭?那是孩童玩耍的煙火。我要的,是能撕裂舊時代的爆炸!七成硝石,一成五硫磺,一成五特製柳木炭……這才是物理與化學在此刻能承載的、最狂暴的力量!)
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將藥包從炮口緩緩送入,接過魯通遞上的長杆通條,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地將火藥搗實。每一次撞擊,都像是在為一隻洪荒巨獸喚醒心跳。
“主公……這就,完了?”韓誠看得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沒有引線?沒有撒出來的火藥?這和他認知裡那些粗笨的火器完全不同!)
“完了。”沈惟的語氣平淡無波。他接過魯通雙手奉上的那顆實心鐵彈——通體渾圓,光滑如鏡,在燈光下閃爍著精鋼特有的、冷酷的光芒,這本身就是一件超越時代的藝術品。
“咕咚”一聲沉悶的聲響,鐵彈被穩穩地推入炮膛深處,完成了最終的殺戮準備。
“阿姊。”沈惟轉過身,伸出手,目光落在沈妤身上。
“……阿弟。”沈妤的聲音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但她依然堅定地,將那份象征著力量與毀滅起源的火種,遞到了沈惟手中。
沈惟接過那微弱的火焰,眼神驟然銳利如出鞘的絕世名刀,其鋒芒掃過全場每一個人的臉龐。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撼人心魄的咆哮:
“——所有人!堵死耳朵!快!”
這命令來得突兀而詭異,聲音裡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傾地陷般的急迫。無人理解其深意,但所有人都被這股淩駕於生死之上的氣勢所懾,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地、用儘力氣死死用手指塞住了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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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亂葬崗,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風暴來臨前的絕對死寂。連風都仿佛停止了流動,隻有馬燈燈芯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以及每個人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沈惟不再有絲毫猶豫,將手中那一點跳躍的火星,精準地對準了神威炮管尾部那細小卻至關重要的火門。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最終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