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中堂密室。
這裡沒有窗戶,隻在長案中央點著一盞鯨油燈。
昏黃的火光跳動,將每個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拉扯、扭曲,狀如鬼怪。
案上,那把新生的神臂弓靜靜躺著。
鋼鐵弓臂泛著近乎黑色的冷光,複雜的機括與滑輪組,仿佛一頭史前凶獸收斂起來的骨骼筋腱,每一個零件都透出冰冷、精密、且絕對致命的美。
它就在那裡。
像一個無聲的宣告,將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原地。
空氣悶得幾乎能擰出水來,誰都沒有開口,隻有幾道壓抑的呼吸聲,在死寂中交錯。
沈惟的手,正緩緩撫過那冰冷的鋼製弓臂。
指尖傳來一種細微的磨砂質感,和一種沉甸甸的、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
成了。
這就是安身立命的獠牙。
但,如何用它,才是關鍵。
“砰!”
一聲悶響!
韓誠那隻鐵鉗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神臂弓都顫了一下。
他雙目赤紅,像兩塊在風中燒透的炭,死死盯著沈惟。
“主公!”
他的嗓音裡帶著鐵鏽和血腥味。
“此弓之威,遠超想象!末將以為,三日後驗收,就該讓它以最強的姿態,出現在滿朝文武麵前!”
“讓湯全那幫鼠輩,讓所有藏在暗處的東西,都睜大狗眼看清楚!”
“看看我等的‘神臂’,究竟是何等神物!”
“看看與我等為敵,是什麼下場!”
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等,要借此弓,一戰立威!”
“要讓這臨安城,從此再無人敢輕辱我鬼宅!”
立威。
這兩個字,砸在密室裡,激起一片回響。
風九爺和獨臂的眼中,瞬間也燃起了同樣灼熱的火焰。
是啊。
被建王逼,被湯相算計,被皇權敲打……
這幾個月,走得太壓抑,太憋屈!
如今有了這等神兵,就該拿出來,見見血!讓所有人都怕!讓所有人都敬!
“不可!”
一個清冷,卻同樣堅決的聲音,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是沈妤。
她站起身,眉心緊鎖,清麗的臉上是揮之不去的陰雲。
她沒看激動的韓誠,目光直直落在自己弟弟身上。
“阿弟,韓統領,此舉不妥。”
“這弓……太過駭人。”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輕顫,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對危險的精準直覺。
“它的威力一旦全部暴露,確實能立威。”
“可威風之後呢?是無窮無儘的麻煩!是嫉妒、是恐懼、是猜忌!”
“湯相那夥人,正好借題發揮,給我等扣上一頂‘私造凶器,圖謀不軌’的大帽子!”
“到那時,我們要麵對的,就不隻是湯全,而是整個文官集團,甚至是……龍椅上那位,最徹底的清算!”
阿姊說得對。)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把弓的力量,已超出這個時代的認知。它不是改良,是降維。這種力量,必然會引來權力頂端的恐懼。)
沈妤深吸了口氣,讓聲音更穩。
“我認為,當藏拙。”
“驗收那天,我們可以展示它的精準,它的省力,但必須隱藏它最恐怖的射程和穿透力。”
“讓它看起來,隻是一把‘不錯’的改良品,而不是一把能顛覆戰局的‘凶器’。”
“示敵以弱,徐徐圖之,方是上策。”
密室裡,再次陷入死寂。
韓誠的狂熱,沈妤的冷靜,化作一柄刀和一麵盾,在空中無聲地對峙。
一個要斬開所有荊棘。
一個要擋住所有暗箭。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彙聚到了那個始終未發一言的少年身上。
他,才是這支隊伍唯一的意誌。
他,將決定鬼宅的生死。
“……”
沈惟沉默地聽著,目光始終沒離開那把神臂弓。
韓誠的戰意,他懂。
阿姊的擔憂,他也懂。
在各自的立場上,他們都對,無比正確。
但……
沈惟緩緩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韓誠那張剛毅的臉,又落在沈妤那雙充滿憂慮的眸子裡。
然後,他笑了。
“阿姊。”
聲音不高,卻讓每個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藏拙示弱,或許能換來一夜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