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中堂。
氣氛,是從一份公文開始凝固的。
那是一份蓋著宰相府朱紅大印,由專人快馬送抵的正式公文。沒有多餘的寒暄,更沒有絲毫的客套。冰冷的宣紙上,是更加冰冷的館閣體小楷。
“奉上諭。”
開頭的三個字,便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著軍器監承事郎沈惟,於三日後,在監內核驗校場,公開展示所製‘神臂弓’。”
“屆時,兵部、樞密院、殿前司及皇城司,將遣要員共同勘驗。”
“欽此。”
韓誠站在一旁,看著那份公文,那張冷硬如鐵的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驗收。
這是戰書。
是一場擺在明麵上,以“上諭”為名,召集了朝廷幾乎所有武力中樞大佬的鴻門宴。
一場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生死大考。
做成了,未必有功。
但凡出現一絲一毫的紕漏……便是欺君罔上,萬劫不複!
整個鬼宅的空氣,仿佛都被抽乾了。那些剛剛在錢塘江畔,用一場淋漓的“屠殺”建立起無上信心的狼兵們,此刻也感受到了那股從臨安城中樞傳遞而來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北院的匠線,燈火徹夜不熄。
魯通帶著他那幾個最得意的弟子,幾乎是睡在了工坊裡。他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張即將麵聖的弓,檢查著每一處榫卯,每一根弓弦,甚至每一個微不足道的鉚釘。汗水,順著他們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鋼鐵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滋啦”聲。
秦老頭,則像一頭護崽的孤狼,獨自守在存放著最核心機括的密室裡。他誰也不信,隻信自己。那隻獨眼中,布滿了血絲,卻閃爍著一種偏執而瘋狂的光。
整個體係,像一架被上滿了發條的戰爭機器,每一個齒輪都高速運轉,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隻有一個人是例外。
沈惟。
他依舊坐在後院那棵老槐樹下,麵前擺著一副棋盤。
棋盤上,黑白二子,犬牙交錯。
他悠閒地端著茶盞,吹著浮沫,仿佛三日後那場決定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不過是鄰居家的一場宴飲,與他毫不相乾。
氣定神閒。)
不,這是一種絕對的自信。)
源於……早已成竹在胸的謀劃。)
夜,深了。
鬼宅深處,一間從不對外人開放的密室。
這裡沒有窗,隻有一盞孤燈,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
沈惟坐在主位。
他的麵前,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風九爺。他依舊是那副商賈打扮,但往日裡精明外露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凝重。
另一個,是獨臂。他就像一尊沉默的鐵像,即使在密室裡,身上那股血腥的殺氣,也未曾有半分收斂。
他們是沈惟手中,最鋒利的兩把刀。
一把,在暗處,負責看。
一把,在更暗處,負責殺。
“相府的公文,你們都看了。”
沈惟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死寂。
風九爺與獨臂,同時躬身。
“湯相的棋路,我已經看清了。”沈惟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死亡的倒計時。“他知道強攻無用,便改用捧殺。”
“這場驗收,就是他為我準備的斷頭台。”
“他不會讓我順順利利地把弓獻上去的。”
沈惟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風九爺的身上。
“九爺。”
“屬下在。”
“從現在起,動用你所有的眼線。”沈惟的語氣,陡然轉冷。“我要你,盯死兩個人。”
“湯全。”
“還有……軍器監少監,孫茂才。”
風九爺的心頭,猛地一跳。
“他們明日見過什麼人,傳遞過什麼消息,甚至……驗收當日,會帶哪些隨從入場。”
“我要一份毫厘不差的名單。”
“另外,”沈惟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孫茂才在監裡,必然會買通一兩個匠人,作為他安插的棋子。”
“找到他。”
“不必做什麼,隻要讓他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
“讓他知道……”沈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釜底抽薪。)
風九爺瞬間明白了沈惟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