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內,所有‘火神’,停售三日。
沈惟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熄了正堂內所有的歡慶與狂熱。
死寂。
一種因極致的錯愕而導致的死寂。
鬼手魯端著酒碗,動作僵在半空,那張被煙火熏黑的臉上,寫滿了茫然。
秦老頭剛剛湧上來的酒意,瞬間被驚得煙消雲散,他渾濁的獨眼,困惑地看著沈惟,不明白這道命令從何而來。
韓誠那雙剛剛還因狂喜而發亮的眼睛,此刻隻剩下不敢置信。他身上的滔天殺氣,因為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硬生生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臉龐漲紅。
“主公……”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風九爺。
他那張永遠精明務實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毫不掩飾的驚惶與急切。
“主公,萬萬不可啊!”
他一個箭步上前,聲音都變了調。
“‘火神’如今在臨安城,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多少商鋪等著我們供貨,多少府邸指著我們的煤過冬!咱們的攤子鋪得太大,這一日不賣,損失的銀錢,何止千兩?!”
“更重要的是……”風九爺急得直搓手,“這無故停售,豈不是給了那些跟風做炭的對手,喘息之機?是自亂陣腳啊!”
“喘息?”
一聲壓抑著火山般怒火的低吼,猛地炸響!
韓誠“砰”的一聲,將手中的酒碗重重砸在桌上!那厚實的瓷碗,竟被他生生捏出幾道裂紋!
“我的人,胳膊都被廢了!我們不該在這裡喝酒,更不該討論什麼狗屁損失!”
他猛地站起身,那股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煞氣,再也無法壓製,如狂風般席卷了整個正堂。
“我們現在,就該在去餘杭的路上!”
他赤紅著雙眼,死死盯著沈惟,一字一頓地說道:“主公!水狼營兩千兄弟,枕戈待旦!隻要您一句話,一夜之間,我保證讓‘四海幫’這三個字,從餘杭,徹底消失!”
“我讚成!”鬼手魯也把碗一摔,甕聲甕氣地吼道,“乾他娘的!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不把他們骨頭拆了,他們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整個正堂的氣氛,瞬間從歡慶,轉為了同仇敵愾的暴戾。
報仇!
血債血償!
這,是這群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們,最直接,也最本能的反應。
然而,就在這股暴戾即將達到頂點的時刻。
一個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理性的聲音,響了起來。
“韓四郎,坐下。”
是沈妤。
她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提高音量,隻是靜靜地看著韓誠。
韓誠那滿腔的怒火,像是被這清冷的聲音凍住了一瞬。他扭過頭,看著沈妤,眼中帶著不解與倔強。
“大管家!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
沈妤打斷了他,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沈惟的身上。
“兄弟被辱,此仇不報,天理難容。”
“但是……”她的話鋒隨之一轉,變得銳利起來,“你想過後果嗎?”
“阿弟剛剛接任軍器監少監,聖眷正濃。湯相的眼睛,滿朝文武的眼睛,全都盯著我們!這個時候,我們在餘杭,掀起一場千人規模的血洗……”
沈妤的聲音,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敲在眾人心頭。
“……那不是報仇,那是主動把刀柄,塞到敵人的手裡!”
“他們會立刻上奏,說我們是擁兵自重的匪幫,是恃武行凶的亂臣賊子!說我們視大宋王法如無物!”
“阿弟好不容易,才在朝堂上,撕開一道口子。難道,要因為一時的意氣,就讓這一切,毀於一旦嗎?”
一番話,如同一盆更冷的冰水。
將韓誠等人那股被怒火衝昏的頭腦,澆得一個激靈。
韓誠身上的煞氣,緩緩收斂。他不是蠢人,他瞬間就明白了沈妤話中的利害。
但他依舊不甘。
“那……那兄弟的仇,就這麼算了?那條被廢的胳膊,就這麼白廢了?”他的聲音,嘶啞而痛苦,“若如此,以後,誰還敢為我們賣命?!”
“當然不能算。”
沈妤搖了搖頭,那雙清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與沈惟如出一轍的寒光。
“報仇,有很多種方法。”
“殺人,是最低級的一種。”
“我們可以用生意上的手段,釜底抽薪,斷了他們所有的財路。我們可以聯合餘杭其他勢力,孤立他們,讓他們成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我們可以用‘火神’,讓所有與他們合作的商家,都無利可圖。”
“直到,他們跪著,爬到我們麵前,求我們……收下他們的命。”
風九爺的眼睛,瞬間亮了!
對!
這才是上策!
這才是殺人不見血的陽謀!
正堂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剿,還是撫?
用刀,還是用錢?
兩種截然不同的思路,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彙聚到了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表態的少年郎身上。
沈惟,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站起身。
他先是走到了韓誠的身邊,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肩膀。
“四郎。”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兄弟的血,不能白流。”
“這個仇,我們必須報。”
“而且,要用最狠的方式,十倍、百倍地,報回來。”
韓誠猛地抬頭,看著沈惟,眼中的赤紅,終於褪去了一絲,化作了絕對的信服。
主公,懂他。
沈惟沒有再多說,他轉過身,走到了風九爺的麵前。
“你剛才說,停售三日,我們會損失千金,會給對手喘息之機。”
“那我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