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官員出列奏事完畢,剛剛退回班列。
隊列中,宰相湯詢,緩步而出。
他今日,穿了一身尋常的緋色官袍,站在百官之中,毫不起眼。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龍椅上的皇帝,隻是微微躬身。
“啟奏官家,臣,有事要奏。”
他的聲音,很平穩,像一汪不起波瀾的古井。
皇帝抬了抬眼皮。“湯相請講。”
“北伐在即,國之大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沿江各軍州,軍械、糧秣、被服、炭火等一應軍需,種類繁多,調度繁瑣,若無統籌,恐誤戰機。”
湯詢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他說的是軍國大事,是所有人都無法反駁的,正理。
“故,臣懇請官家,即刻成立‘軍需統籌會’,由兵部、戶部、工部會同樞密院,統一調度全國軍需,以策萬全。”
殿上,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宰相開口,必有後招。
果然。
湯詢頓了頓,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另,臣聽聞,臨安沈惟,獻‘火神’於朝,利國利民,功莫大焉。此物,若能用於軍中,三軍將士,冬日可免受寒之苦,士氣必將大振。”
來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臣以為,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沈惟既為大宋子民,當為國分憂。”
湯詢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股凜然的大義。
“臣奏請,將‘火神’,列為第一等軍需。命沈氏作坊,即日起,以成本之價,優先、足量,供給沿江各軍州!其生產、調度,儘歸‘軍需統籌會’管轄!”
轟!
這句話,如同一顆驚雷,在寂靜的朝堂上,炸響!
狠!
太狠了!
這不是在商量,這是在用“大義”的名分,公然豪奪!
成本價?
優先、足量?
這等於,是直接斬斷了沈惟最大的財源!鬼宅那支耗費巨萬的私兵,那些神兵利器,那些收買人心的舉動,哪一樣,離得開錢?
沒了錢,沈惟,就是一頭被拔了牙的老虎!
更毒的是,這陽謀,無人能破!
你沈惟,反不反對?
你反對,就是不顧國家大義,不顧北伐戰事,不顧三軍將士死活!是國賊!
官家,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辦了你!
你不反對?
那就等著被慢慢抽乾血,活活困死在臨安吧!
一瞬間,無數道目光,都悄悄地,投向了龍椅上的官家。
所有人都想知道,這位年輕的帝王,會如何抉擇。
官家坐在那裡,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
許久。
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
“湯相所言,乃為國之謀,老成之見。”
“準奏。”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重如泰山。
湯詢深深一拜,嘴角,在那無人看見的陰影裡,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緩緩退回了班列之中,再次,變得毫不起眼。
……
鬼宅,書房。
剛剛化解了一場風波的沈妤,正準備向沈惟彙報對那些“冤民”的安置細節。
一名樊樓的信使,卻被獨臂,火急火燎地,帶了進來。
那信使,甚至來不及行禮,便將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管,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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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小姐!皇城,急報!”
沈妤的心,猛地一跳。她接過竹管,捏碎火漆,展開信紙。
隻看了一眼,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阿弟……”她的聲音,乾澀無比。
沈惟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張薄薄的,卻仿佛有千斤重的信紙。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
【朝會,湯詢奏請,立軍需統籌會。火神入軍需,官價,成本。官家,準。】
沒有多餘的形容,隻有最冰冷的事實。
書房內,一片死寂。
釜底抽薪。)
不,這不是釜底抽薪。)
沈惟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是,溫水煮青蛙。)
他不是要一刀殺死我,他是要擰開閥門,慢慢抽乾我的血,讓我這台剛剛開始轉動的戰爭機器,因為缺錢,而活活鏽死。)
好一個湯詢。)
好一個,陽謀。)
他慢慢地,抬起頭。
窗外,天色陰沉,似乎又要下雨。
那道鐵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從校場中央,走到了書房的廊下。
邢力,就站在那裡。
他顯然也聽到了信使那句“京城急報”。他沒有看信的內容,但他那雙死灰色的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沈惟。
像是在審視,也像是在等待。
等待著,看這頭被套上了最終枷鎖的幼狼,會如何掙紮。
沈妤的嘴唇,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阿弟,我們……”
沈惟沒有回答她。
他將手中的信紙,緩緩地,遞到了一旁的燭火上。
火苗,舔舐著紙張,將那致命的陽謀,化為一縷青煙。
他轉過頭,臉上,沒有憤怒,沒有驚惶,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凝重。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阿姊。”
他的聲音,冷靜得,讓沈妤感到一陣心悸。
“傳令魯通。”
“讓他把所有碎煤作坊的產量,再提一倍。”
“另外……”
沈惟頓了頓,目光穿過窗欞,落在了廊下那道沉默的身影上。
他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銳利。
“告訴柳月娘,讓她不惜一切代價,去買一樣東西。”
沈妤下意識地問:“買什麼?”
“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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