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宮廷裡的燈火,是整座臨安城裡,唯一能與星月爭輝的光。
但今夜,這光,卻帶著一種凍徹骨髓的冰冷。
邢力走在空無一人的禦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
從城南那片焦黑的廢墟裡帶回來的寒意,並未隨著距離的拉遠而消散,反而像是跗骨之蛆,鑽進了他的甲胄,滲入了他的血脈。
他的腦海裡,反複回響著三個字。
“擦擦手。”
那不是挑釁。
那是一種,將皇權,將法度,將宰相的性命,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宣告。
邢力停步。
殿門前,兩名侍衛如石雕般佇立,手中的長戟在燈火下泛著幽深的光。
他沒有通傳。
他隻是,靜靜地,跪了下去。
堅硬的石磚,硌得膝蓋生疼,但他感覺不到。
他隻知道,他必須將那片鬼蜮裡發生的一切,每一個字,每一個畫麵,都原封不動地,呈遞到這座宮殿最深處的那個人麵前。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
“進來。”
一個蒼老,卻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從殿內傳來。
邢力起身,推開沉重的殿門。
殿內,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
隻有一張巨大的,幾乎占據了半個殿閣的沙盤,上麵,是大宋的萬裡江山。
一個身穿常服,鬢角微霜的身影,正背對著他,俯身,用一根細長的銀杆,輕輕撥動著沙盤上,代表著北境防線的一枚小旗。
宋孝宗。
邢力再次跪下,頭顱深深垂地。
“說。”
皇帝的聲音,依舊平靜。
邢力不敢抬頭,他用最精煉,最不帶任何個人情緒的語言,將沈家宅邸發生的一切,全盤托出。
從金人間諜的突襲,到風骨營的反殺。
從怪醫季懷的“審訊”,到那份用血寫就的供詞。
從風九爺搜出的,那本與“萬源商號”往來的賬冊。
直到最後。
“沈惟,將人證、物證,儘數交予湯府管家湯全,命其帶回……”
邢力的聲音,出現了一絲不受控製的乾澀。
“……帶回,給湯相,擦擦手。”
他說完了。
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邢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他等待著,那預想中的雷霆之怒。
然而。
“嗬。”
一聲輕笑。
那笑聲很低,很輕,卻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殿內緊繃如鼓麵的空氣。
邢力猛地抬頭。
他看見,皇帝緩緩直起身子,轉了過來。
那張布滿了歲月痕跡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震驚。
隻有一種,類似於棋手,看到一招意料之外,卻又精妙絕倫的棋步時,那種混雜著欣賞與冷酷的,玩味。
“擦擦手……”
皇帝咀嚼著這三個字,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好一個擦擦手。”
“他這是,嫌朕的刀,不夠快,親自為湯詢,磨了一把懸在頭頂的劍啊。”
邢力的瞳孔,微微收縮。
皇帝,看穿了。
他瞬間就看穿了沈惟此舉背後,那比直接告發,要陰狠百倍的用意。
“陛下,沈惟此舉,無視國法,私設公堂,形同……”
“形同什麼?”皇帝打斷了他,聲音依舊平淡,“謀逆?”
邢力語塞。
皇帝走到他麵前,目光落在他那張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臉上。
“邢力,你是一把好刀。但刀,隻需要看清眼前的敵人,不需要看懂整座棋盤。”
“湯詢這隻喂不飽的老虎,也該有人,給他脖子上,套個項圈了。”
“朕的項圈,他戴久了,已經不怕了。”
“這個沈惟送去的項圈,帶著倒刺,淬著劇毒,他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