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成了這片無邊黑暗中唯一脆弱的光明堡壘。火焰跳躍著，將我和玄塵子天師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身後的樹乾和岩石上，如同兩個搖曳的鬼魅。木材燃燒的劈啪聲，是這死寂夜裡唯一的伴奏，卻更反襯出周遭那令人窒息的靜謐。
玄塵子天師裹著厚厚的毛毯，靠在火堆旁，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而均勻，仿佛已融入這片古老的黑暗。但我知道，他枯瘦的手指始終在毯子下微微掐動著，維係著一種玄妙的感應，警惕著任何非同尋常的氣息波動。
我背靠著冰冷的岩石，分土爪橫在膝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保持清醒。耳朵捕捉著風穿過鬆針的每一絲細微變化，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一遍遍掃過火光邊緣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尤其是那片墨藍色水域的方向。
馬三元將我們的人手一一調離，這湖邊孤營，就像一塊被故意放置在陷阱旁的誘餌。他在等什麼？等我們放鬆警惕？還是等某個特定的時機？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戒備中緩慢流逝。午夜時分，林間的風似乎停了，連蟲鳴都徹底消失，整個世界陷入一種絕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湖麵平整得像一塊巨大的黑曜石，連一絲水紋都沒有。
突然，玄塵子天師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倏地睜開雙眼，眼中爆發出與其虛弱身體不符的精光，直直射向湖心方向！
“來了……”他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絲驚悸。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我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但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無形的潮汐，從湖心方向緩緩彌漫開來，掠過湖麵，漫過岸灘，悄無聲息地滲透進我們所在的營地。
篝火的火焰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壓製，猛地矮了一截，顏色也變得有些發青，跳動得異常緩慢而詭異。
不是物理上的低溫，而是一種……生命力的流逝感，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我握緊了分土爪，全身肌肉緊繃。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並未到來。沒有觸須，沒有邪瞳，甚至連那令人崩潰的精神衝擊都沒有。隻有那股無處不在、緩慢增強的冰冷死寂之意，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它似乎在……探查？或者說，在確認著什麼？
我猛地想起玄塵子之前的警告，以及陸知簡關於“納羅肯”感知方式的推測——它可能對強烈的生命波動和情緒格外敏感！
“收斂氣息！靜心！”我壓低聲音，對玄塵子說道，同時自己也立刻運轉鬼手一脈傳承的斂息法門，將呼吸、心跳乃至精神波動都壓製到最低，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塊沒有生命的岩石。
玄塵子也立刻閉目，氣息變得更加微弱，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那股冰冷的探查之意在我們周圍盤旋了數圈，似乎因為找不到預期的“生命熱源”和“精神波動”而顯得有些困惑。篝火依舊在頑強地燃燒，雖然被壓製，但火焰本身的光和熱，似乎並未引起它的過多關注，仿佛在那存在的感知裡，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死物”。
難道……它真的主要是依靠感知生命場和精神活動來鎖定目標？火光和熱量反而被忽略了？
這個發現讓我心頭一動。
那股寒意又盤旋了片刻，最終如同退潮般，緩緩縮回了湖心方向，消失無蹤。篝火的火焰猛地向上竄起，恢複了正常的橘紅色，劈啪聲也重新變得清脆。
我和玄塵子同時鬆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剛才雖然沒有任何直接交鋒，但那無形的對峙，其凶險程度絲毫不亞於真刀真槍的搏殺。
“它……在確認蕭居士是否離開。”玄塵子喘息著，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馬三元調走蕭斷嶽，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削弱我們的戰力，更是為了創造一個“它”認為可以安全活動的時機？蕭斷嶽的龍煞之力至剛至陽，對這類陰邪之物的威懾力極強。
就在這時，我耳中的微型通訊器與林聞樞那邊保持的單向靜默聯絡頻道）傳來一陣極其微弱、但清晰的電流雜音，這是事先約定的警示信號——有情況！
我立刻警惕起來，目光如炬，掃視黑暗。
片刻之後，在遠離湖岸、我們之前發現“清理者”蹤跡的那個方向，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和衣物摩擦聲。不是野獸，是人！而且行動非常小心專業。
是馬三元的人？還是“清理者”的殘黨？或者是……“瞳”？
我悄悄移動位置，借助岩石和樹木的陰影，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潛去。玄塵子則留在原地，繼續偽裝成虛弱狀態。
潛行了幾十米，透過茂密的灌木縫隙，我看到在慘淡的星光下，三個穿著深色夜行衣、動作矯健的身影，正悄無聲息地沿著林緣，向湖岸的另一側移動。他們背上背著長方形的、似乎是某種金屬材質的箱子，動作間透著一股訓練有素的軍事化氣息。
不是馬三元的人，他們的氣質和石頭、阿奴完全不同。更像是……“清理者”的同夥！他們果然還有後手！是來回收同伴屍體？還是準備再次行動？
他們選擇在這個時機，蕭斷嶽離開、我們人手最薄弱的時候出現，是巧合？還是與湖裡那東西的異動，以及馬三元的謀劃，存在著某種關聯？
我沒有打草驚蛇，屏住呼吸，看著這三個黑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湖岸另一側的黑暗中。
情況越來越複雜了。馬三元、湖中邪瞳、神秘的“清理者”……幾股勢力在這朔月之後的夜晚，似乎都開始蠢蠢欲動。
我悄悄退回營地，將看到的情況低聲告知玄塵子。
老天師的眉頭緊緊鎖起：“山雨欲來風滿樓……丁小友，今夜，恐難安寧了。”
我握緊分土爪，感受著金屬傳來的冰冷堅硬的觸感，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墨藍色水域。
無論來的是什麼，這孤營，必須守住。這漫長的黑夜，才剛剛過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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