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山水,以奇秀甲天下。而黃山,更是這奇秀之冠。奇鬆、怪石、雲海、溫泉,四絕名動九州。但在丁逍遙一行人眼中,此刻的黃山,卻籠罩在一層難以言喻的詭秘麵紗之下。
距離華山那場慘烈無比的“墜星棋局”已過去月餘。金萬貫在羅青衣拚儘全力的救治和自身頑強的求生意誌下,總算保住了性命,但元氣大傷,昔日那個精於算計、插科打諢的“金算盤”如今變得沉默寡言,時常望著虛空發愣,背上那猙獰的傷口雖已愈合,卻留下了一道盤踞整個背心的、暗紅色的、形似扭曲蜈蚣的巨大疤痕,每逢陰雨天便隱隱作痛,仿佛提醒著他那瀕死的經曆。雲夢謠和羅青衣自身損耗亦是極重,尤其雲夢謠,本命靈韻受損,臉色始終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需要長時間靜養調理。
整個團隊,如同經過狂風暴雨摧殘的舟船,雖未沉沒,卻已是滿目瘡痍,急需一個安全港休整。然而,“嬰瘤之約”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來自武夷山的無形召喚,以及那始終潛伏在暗處、意圖不明的尾隨者,都讓他們無法停下腳步。
根據黃山腳下村落裡幾位老采藥人和獵戶零星的、語焉不詳的傳說,結合陸知簡對那卷從華山帶出的、記錄著“茶祖”與“嬰瘤”信息的龜甲卜辭的反複研讀,他們初步將目標鎖定在了黃山後山,一片人跡罕至、常年被濃密雲霧籠罩的未知區域。當地人稱之為“迷魂氹”,傳說進去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看到種種幻影,最終困死其中。
“迷魂氹……雲海……卦宮……”玄塵子手持他那古舊的羅盤,站在一處較高的山梁上,眺望著遠方那一片如同白色海洋般翻滾湧動的雲層,眉頭緊鎖。羅盤上的指針在此地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乾擾,時而劇烈顫抖,時而緩慢盤旋,難以精準定位。“雲海屬水,變幻莫測,最易擾亂氣機,遮蔽天星。若那‘卦宮’真藏於其間,必然是依托雲霧天然之勢,結合山形水法,構建的一座巨大無比的‘活’迷宮。其入口,絕非固定不變。”
丁逍遙點了點頭,他胸口的灰白痕跡在此地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並非刺痛,而是一種如同陷入棉絮般的滯澀感。“根據老獵戶的說法,這片區域隻有在特定的天氣、特定的時辰,雲開霧散的一刹那,才有可能窺見一絲真容。我們需要找到那個‘契機’。”
陸知簡補充道:“龜甲卜辭中提到,‘雲深之處,有宮依卦而動,循氣而生,依星而隱’。這‘氣’,可能指地氣流轉,也可能指雲霧的升騰規律。‘星’,或許並非單指夜空星辰,也可能指代某種地標,或者……光影。”
眾人商議後,決定在“迷魂氹”邊緣一處相對背風、乾燥的岩洞中建立臨時營地。蕭斷嶽和傷勢未愈的公輸銘負責加固營地,並照顧依舊虛弱的三位同伴。丁逍遙、玄塵子、陸知簡以及恢複了些許精神的林聞樞,則負責前期偵察,尋找那縹緲無蹤的入口。
接下來的幾日,他們如同蟄伏的獵人,耐心觀察著“迷魂氹”的雲霧變化。林聞樞的耳力在此地發揮了重要作用,他能通過風聲穿過不同石隙產生的細微差異,判斷出某些區域可能存在中空結構或特殊地形。陸知簡則不斷比對古籍記載、龜甲信息和眼前實景,試圖找出那些可能作為“星位”標記的奇石或古鬆。
然而,進展緩慢。那雲霧仿佛有生命一般,時而濃稠如粥,將一切吞噬得乾乾淨淨,十步之外不見人影;時而緩緩流動,露出下方猙獰的怪石和深不見底的峽穀,卻又轉瞬即逝,讓人難以捕捉確切的路徑。空氣中始終彌漫著濃鬱的水汽,衣物永遠是潮濕的,粘在身上,帶來一股浸入骨髓的陰冷。
第三天午後,天氣驟變。原本還算平穩的雲海開始劇烈翻騰,如同煮沸的開水,遠處隱隱傳來低沉的雷聲。山風變得強勁而淩亂,卷動著雲霧,形成一個個轉瞬即逝的渦旋。
“氣機有變!”玄塵子猛地站起身,緊盯著手中羅盤。隻見那指針不再無序顫抖,而是開始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圍繞著盤心緩緩畫圓,指向也在隨著雲霧的流動而微妙偏移。“雲海流動的軌跡……似乎暗合某種卦象推演!丁老弟,你看那處!”
他指向雲霧翻湧最劇烈的方向。隻見在狂風的撕扯下,那片區域的雲層偶然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透過縫隙,隱約可見數座奇崛的山峰在雲海中若隱若現,其分布方位,竟隱隱對應著八卦中的幾個方位!
“乾、坎、艮、震……”玄塵子語速極快,手指掐算,“雲霧自坎位生,流向離位,遇巽風而散,複歸坤位……這是一個循環!入口,可能就在這氣流循環的某個節點上,一個暫時穩定的‘生門’!”
機會稍縱即逝!
丁逍遙當機立斷:“聞樞,記住剛才風聲穿過那片區域的特點!知簡,確認那些山峰的方位和形態是否符合記載!玄塵子,推算‘生門’可能出現的確切位置和時機!我們隻有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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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聞樞屏息凝神,耳朵微微顫動,捕捉著風中每一絲異樣的回響。陸知簡快速展開臨摹的山勢草圖,與龜甲紋路和眼前景象對照。玄塵子則盤膝坐下,羅盤置於身前,雙目微閉,全力推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雲海翻騰得越發狂暴,那條縫隙時隱時現,仿佛隨時會徹底彌合。沉重的壓力壓在每個人心頭。
突然,玄塵子猛地睜開雙眼,精光一閃,指向雲霧中一個看似毫無特殊之處的位置:“就是現在!巽風轉離火之交,雲渦將凝未凝之時——那裡!快!”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那片區域的雲霧果然產生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向內微微凹陷的穩定渦旋,渦旋中心,光線似乎都扭曲了一下,隱隱顯露出其後不同於周圍山岩的、某種帶著人工雕琢痕跡的陰暗輪廓!
“看到了!”丁逍遙低喝一聲,身形如獵豹般竄出。林聞樞和陸知簡緊隨其後。
三人沿著濕滑陡峭的岩壁,憑借過人的身手和事先觀察好的落點,快速向那雲霧渦旋靠近。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處氣流的異常,風在這裡變得紊亂,帶著一股吸力,同時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陳腐的氣息,從渦旋後方隱隱透出。
就在丁逍遙的手即將觸碰到那渦旋邊緣,看清其後景象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源自大地深處的嗡鳴響起。整個山體似乎都輕微震動了一下。那短暫的雲渦猛地一滯,隨即以更快的速度旋轉、彌合!
眼前的光線驟然暗淡,那剛剛顯露一角的陰暗輪廓瞬間被湧來的濃霧吞噬得無影無蹤!
丁逍遙的手抓了個空,隻有冰冷潮濕的雲霧從指縫間溜走。
失敗了。
三人站在陡峭的岩壁上,望著眼前再次變得混沌一片、仿佛亙古如此的無邊雲海,臉色都異常難看。剛才那驚鴻一瞥,雖然未能真正進入,卻足以證明玄塵子的推斷是正確的——雲海卦宮,確實存在,其入口,就隱藏在這變幻莫測的雲霧迷陣之中!
但找到它,並且成功進入,顯然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困難百倍。
山風呼嘯,帶著徹骨的寒意,卷動著眾人的衣袂。濃霧如牆,隔絕了前路,也遮蔽了未知的危險。
雲深不知處,卦宮隱真形。這黃山之行的第一步,便已如此艱難。而卦宮之內,等待著他們的,又將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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