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原始森林如同噬人的巨口，將我們這支殘兵敗將徹底吞沒。參天古木的枝葉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質層，濕滑鬆軟，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發出令人不安的“噗嗤”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泥土、朽木和某種菌類的混合氣味，冰冷而潮濕。
我們不敢停留，也顧不上辨彆方向，隻憑著本能和遠離村落的原則，向著森林深處亡命奔逃。林聞樞在前麵用匕首劈砍著攔路的藤蔓和灌木，開辟出一條勉強通行的路徑。我丁逍遙）背著陸知簡，羅青衣和阿土攙扶著擔架上的蕭斷嶽，公輸銘和雲夢謠緊隨其後。
每個人都到了極限。胸口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氣吸入仿佛帶著冰碴。身上的傷口在奔跑中再次崩裂，鮮血混合著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物，帶來粘膩和刺痛的觸感。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疲憊和緊繃，身後仿佛隨時會響起追兵的腳步聲和犬吠。
蕭斷嶽在顛簸中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陸知簡趴在我背上，呼吸微弱，但至少還活著。阿土和雲夢謠臉色蒼白，全靠意誌力支撐。
“不行了……丁哥……我……我跑不動了……”阿土喘著粗氣，聲音帶著哭腔，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羅青衣也幾乎到了極限，攙扶擔架的手臂劇烈顫抖，臉色比昏迷的陸知簡好不了多少。
“停下……休息……五分鐘……”我咬著牙下令，感覺自己的雙腿也在不受控製地打顫。再跑下去，不用追兵趕來，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我們靠在一棵巨大的雲杉樹下，癱倒在地，貪婪地呼吸著冰冷潮濕的空氣，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森林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我們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聲。
然而，這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汪汪汪——！”
遠處，隱約傳來了犬吠聲！聲音雖然還很遙遠，但在寂靜的森林中卻顯得異常清晰，並且……正在逐漸靠近！
他們的搜索犬追上來了！而且方向似乎正是我們這邊！
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剛剛燃起的一絲休息的希望，被這突如其來的犬吠徹底擊碎。
“他們……他們怎麼找到的？”阿土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是血跡……或者我們留下的氣味……”公輸銘喘著氣，臉色難看，“森林裡痕跡難消，他們又有狗……”
犬吠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隱約的人聲和撥開樹枝的“嘩啦”聲。追兵的速度比我們預想的要快得多！
“走！繼續走！”我強撐著站起來，試圖再次背起陸知簡。
但這一次，我的手臂酸軟無力，試了幾次，竟然沒能將陸知簡完全背起。其他人的情況也一樣，幾乎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絕境！真正的絕境！體力耗儘，追兵已至！
就在這時，一直躺在擔架上昏迷不醒的蕭斷嶽，不知何時竟然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渾濁，充滿了痛苦和虛弱，但深處卻燃起了一絲決絕的光芒。他看到了我們此刻的窘境，聽到了那越來越近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犬吠聲。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了一陣微弱的氣流聲。
羅青衣俯下身，將耳朵湊到他嘴邊。
“……放……下我……”蕭斷嶽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像重錘般敲在每個人心上。
“不行！”羅青衣立刻拒絕，語氣斬釘截鐵。
蕭斷嶽艱難地搖了搖頭，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的臉，最後定格在我臉上。那眼神複雜無比，有愧疚，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讓我來”的堅決。
“……帶著我……大家都……得死……”他幾乎是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擠出了這幾個字，“我……擋住他們……你們……走……”
“老蕭！你他媽的胡說什麼！”林聞樞紅著眼睛低吼道。
我看著蕭斷嶽那決絕的眼神，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我們之中戰力最強的，也是受傷最重的。帶著他，我們速度太慢，遲早會被追上。而他，想用自己最後的力量，為我們爭取一線生機。
這是最殘酷，卻可能是唯一的選擇。
犬吠聲已經近在咫尺，甚至能聽到搜索犬興奮的嗚咽和追蹤者清晰的呼喝聲！
沒有時間猶豫了！
蕭斷嶽看著我，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他緩緩地、用儘最後力氣，將自己那柄已經彎曲變形的工兵鏟，緊緊握在了完好的左手中。
我死死咬著牙，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最終，我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走！！”
我猛地背起陸知簡，不再回頭。林聞樞一把拉起幾乎癱軟的阿土，公輸銘攙扶起羅青衣和雲夢謠。我們如同被驅趕的羊群，用儘最後力氣，向著森林更深處踉蹌跑去。
身後，傳來了蕭斷嶽掙紮著從擔架上坐起，背靠大樹，發出的一聲如同雷霆般的、挑釁的怒吼：
“來啊！雜碎們！你蕭爺爺在此！！”
緊接著，是獵犬狂躁的咆哮、追蹤者驚怒的呼喝、以及……一聲沉悶的、如同重物撞擊般的巨響，和一聲壓抑的、卻令人心膽俱裂的痛哼！
我的腳步一個踉蹌，幾乎栽倒在地。我不敢回頭，不能回頭。淚水混合著汗水與血水，模糊了視線，隻能死死咬著牙，背負著另一份生命的重量，拚命地向前、向前！
林聞樞等人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每個人的身體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但沒有人停下，沒有人回頭。隻有更加拚命地邁動雙腿，仿佛要將這撕心裂肺的痛楚和身後那可能正在發生的慘烈，遠遠地甩在身後。
我們拋棄了戰友。
我們選擇了生存。
森林依舊黑暗冰冷，前路依舊茫茫未知。但身後那短暫而激烈的聲響，如同烙印般，深深烙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蕭斷嶽的聲音和那聲痛哼，在林中久久回蕩，最終，被無邊的黑暗與寂靜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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