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丁逍遙於幽穀屍群中奮力搏殺之際,蕭斷嶽的意識,卻沉淪在一片截然不同的冰封幻境之中。
這裡沒有腐臭,沒有陰濕,隻有一片無垠的、潔淨到令人心碎的雪原。天空是淡淡的琉璃色,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沒有溫度的光芒,在皚皚白雪上折射出億萬點璀璨的金星。遠山如黛,覆蓋著永恒的冰冠,空氣冷冽而純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雪特有的清甜氣息,沁人心脾。
在這片冰天雪地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完全由寒冰雕琢而成的鏡麵。它高達數丈,光滑如砥,邊緣凝結著天然形成的、繁複而瑰麗的冰花紋路,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寒冷與純粹。鏡中映出的,並非蕭斷嶽此刻風塵仆仆、傷痕累累的模樣,也不是那幽穀的險惡,而是一幅他魂牽夢繞、深藏心底數十年的圖景。
鏡子裡,是一片被溫暖夕陽籠罩的山村穀地,與他身處的酷寒雪原形成鮮明對比。幾間熟悉的、用原木和泥坯壘成的低矮茅屋,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金黃色的茅草,煙囪裡正升起嫋嫋的、帶著飯香的炊煙。屋前那片不大的院子裡,一個身材魁梧、麵容與他有六七分相似,卻更顯滄桑的漢子,正佝僂著腰,熟練地劈砍著木柴,動作穩健而有力,那是他的父親。旁邊,一位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頭發挽得一絲不苟的婦人,正坐在小凳上,就著最後的天光縫補著一件舊衣,時不時抬頭望一眼村口的小路,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慈愛與期盼,那是他的母親。
桌上,擺著粗糙的陶碗,裡麵是熱氣騰騰的、金黃色的粗麵餅子,還有一盆冒著熱氣的、加了山野菜的糊糊湯。那是他童年時,隻有在年節或是父親打獵有所收獲時,才能吃到的“美味”。記憶中那混合著麥麩、野菜和一點點油腥的獨特香氣,仿佛穿透了鏡麵,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鼻腔,勾起腸胃最原始的共鳴。
“嶽娃子……回來啦?愣在村口做啥子?快進屋,飯都要涼了!”父親放下斧頭,用掛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臉,朝他這邊望來,臉上帶著憨厚而略帶疲憊的笑容,聲音洪亮而熟悉。
“就是,快過來讓娘看看,又長高了沒?在外麵肯定沒吃好,都瘦了……”母親也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向他招手,眼中滿是心疼。
蕭斷嶽怔怔地站在原地,鐵塔般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他那張慣常如同岩石般冷硬的麵龐,此刻線條完全柔和了下來,嘴唇囁嚅著,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暖流,從心臟最深處洶湧而出,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驅散了周身的寒意,甚至讓他感到一陣眩暈般的幸福。
這是他內心深處最柔軟、最不容觸碰的淨土。是無數個饑寒交迫的夜晚,是無數次生死一線的搏殺中,支撐著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光亮。他曾發誓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待。戰亂、饑荒……等他曆儘千辛萬苦回到那個小山村時,早已物是人非,連父母的墳塚都難以尋覓。
這是夢嗎?如果是,他寧願永不醒來。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又一步。冰鏡中的景象越發清晰、生動,父母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院子裡每一處熟悉的細節,都無比真實。那溫暖的夕陽,那誘人的飯香,那期盼的眼神……都在瘋狂地拉扯著他的意誌。
“回來吧,孩子……”母親的聲音帶著哽咽,“外麵世道太亂,太苦了……回家來,爹娘在,家就在……”
“家裡……安生……”父親也重複著,眼神裡是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關愛。
回家……安生……
這四個字如同魔咒,在他腦中盤旋。是啊,外麵是無窮無儘的凶險古墓,是詭異莫測的詛咒機關,是爾虞我詐的江湖,是時刻懸在頭頂的死亡威脅。他累了,真的累了。如果能留在這裡,留在這片溫暖的、有爹娘在的夕陽裡,該有多好……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迷茫,臉上的掙紮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寧靜與向往。他朝著那冰鏡,朝著鏡中微笑著的父母,伸出了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疤的大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光滑的鏡麵時——
“吼——!”
一聲極其模糊、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的、野獸般的怒吼,猛地鑽入了他的耳膜!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帶著一種睥睨一切的狂暴和……一絲他從未在那聲音主人身上感受到的……焦灼?
是丁逍遙?!
蕭斷嶽伸出的手猛地頓在半空!迷茫的眼神中驟然閃過一絲清明!
幾乎在同一時間,鏡中那溫馨的畫麵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蕩漾起來!父母的影像開始扭曲、模糊,那溫暖的夕陽陡然變得慘白,茅屋、院落如同褪色的畫卷般迅速剝落、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急速閃過的、破碎而猙獰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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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森幽暗的峽穀!漫天飛舞的、帶著腐臭的破布片!密密麻麻、形容可怖、正在圍攏過來的乾枯身影!以及,那個擋在無數鬼影之前,渾身浴血,狀若瘋虎,卻依舊死死護在他身前,揮舞著短刃奮力劈砍的、熟悉而瘦削的背影!
是丁逍遙!他在血戰!他在為了保護昏迷不醒的自己而血戰!
那畫麵一閃而逝,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蕭斷嶽的心上!
“假的……都是假的!”一聲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咆哮,終於從蕭斷嶽的喉嚨裡迸發出來!他雙目瞬間變得赤紅,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極致的痛苦與後怕!他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就要沉淪在這虛假的溫情裡,而讓真正的兄弟獨自麵對死亡!
“爹!娘!孩兒不孝!”他朝著那即將徹底消散的鏡中幻影,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虎目之中,熱淚終於滾滾而下,“但外麵的兄弟,是真的!他需要我!”
話音未落,他凝聚起全身的力量,那足以崩山裂石的恐怖怪力,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狠狠一拳砸向了那麵巨大的冰鏡!
“給我碎!”
轟——!!!
沒有清脆的碎裂聲,隻有一聲沉悶如雷的巨響!整麵冰鏡從他拳鋒擊中之處開始,爆發出無數道刺目的白光,鏡麵上那瑰麗的冰花紋路寸寸崩解,鏡中的殘像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四散飛濺!
強大的力量反震回來,蕭斷嶽蹬蹬蹬連退數步,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但他不管不顧,猛地抬頭。
冰鏡消失了,那片純淨的雪原也消失了。
陰冷、腐臭的氣息重新將他包裹。他赫然發現自己依舊背靠著那具冰冷的、雕刻著鬼麵的石棺,而眼前,正是那片屍骸遍地的幽穀亂葬崗!以及,那個渾身沾滿不知是屍液還是自己鮮血、衣衫破碎、卻依舊如同磐石般擋在他身前,與無數湧動屍骸搏殺的背影!
“老大!”蕭斷嶽發出一聲混合著愧疚、憤怒與狂喜的吼聲,一直被壓抑的凶性如同火山般爆發開來!他甚至來不及去撿掉落在旁的武器,直接如同一頭發狂的蠻象,合身撞向了離丁逍遙最近、也是數量最密集的一處屍群!
“都給老子滾開!”
第八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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