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死寂,唯有眾人壓抑的呼吸與心跳聲,在無儘的青銅蠱盅陣列間沉悶回響。方才情絲蠱引發的混亂雖已平息,但空氣中殘留的那絲甜膩與每個人心頭未散的驚悸,卻如同無形的蛛網,纏繞不散。
眾人繞過那隻皸裂的情絲蠱盅,更加小心翼翼地在盅陣間隙中穿行。每一步都輕若鴻毛,生怕驚醒了腳下這片沉睡的“雷池”。光線昏暗,螢石與清輝勾勒出青銅盅冰冷的輪廓,投下幢幢鬼影,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然而,前行不過數十步,異變再生!
這一次,並非單隻蠱盅破裂,而是側前方一片區域的七八隻青銅盅,幾乎同時發出了“嗡嗡”的低鳴!盅身輕微震顫,表麵的銅綠簌簌落下,盅蓋之上雕刻的蟲形圖騰竟隱隱泛起暗紅色的光芒!
“小心!是‘斷腸蠱’群!”陸知簡失聲叫道,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曾在古籍中見過相關描述,此蠱凶戾,專噬人臟腑,中者如遭寸磔,痛楚難當。
話音未落,那幾隻蠱盅的盅蓋猛地彈開!沒有霧氣,也沒有飛蟲,隻有數道細如牛毛、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烏光,如同受到指引般,迅捷無比地射向距離最近的羅青衣和蕭斷嶽!速度之快,遠超之前的情絲蠱!
蕭斷嶽怒吼一聲,工兵鏟本能地擋在身前,舞出一片光幕。“叮叮”幾聲脆響,幾道烏光撞在鏟麵上,竟發出金屬交擊之聲,隨即化為黑氣消散。但仍有漏網之魚,一道烏光擦著他的手臂飛過,瞬間沒入皮肉!
蕭斷嶽隻覺手臂一麻,一股陰寒刺骨、伴隨著劇烈絞痛的感覺順著手臂經脈急速向上蔓延!被烏光擊中的地方,皮膚立刻轉為青黑色,並且迅速向周圍擴散!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外幾道射向羅青衣的烏光,卻被她身周不知何時浮現的一層淡紫色氤氳之氣阻擋,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驟減。羅青衣眼神冰冷,玉手疾探,指尖不知何時已戴上薄如蟬翼的透明手套,精準地將那幾道減緩的烏光一一拈住!
那竟是幾枚長約寸許、通體烏黑、形如縮小版蜈蚣、卻生著無數細密倒刺的活體蠱蟲!它們在羅青衣指尖瘋狂扭動,發出細微的“嘶嘶”聲,口器開合,試圖噬咬,卻被那手套隔絕。
“斷腸蠱,活體針刺形態……”羅青衣語氣平靜,仿佛手中捏著的不是致命毒蠱,而是尋常的藥材。她迅速將其中一隻裝入特製的玉盒封存,目光卻轉向臉色已然發青、額頭冷汗直冒的蕭斷嶽。
“斷嶽!”玄塵子一步上前,拂塵清輝籠罩蕭斷嶽手臂,試圖逼出蠱毒。但那烏光入體即化,與血肉經脈糾纏,清輝雖能延緩其蔓延,卻難以根除。蕭斷嶽牙關緊咬,強忍著那如同腸穿肚爛般的劇痛,手臂上的青黑色仍在緩慢而堅定地向上侵蝕,已過肘部!
“好霸道的蠱毒!”玄塵子麵色凝重,“侵蝕速度極快,與血脈同化,尋常逼毒之法難以奏效!”
羅青衣走到蕭斷嶽身邊,看了一眼他手臂的狀況,又感知了一下那玉盒中仍在衝撞的斷腸蠱活體,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
“此蠱毒性烈,變異迅速,拖延不得。”她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需知其毒性流轉規律與核心弱點,方能配製解藥。外部分析太慢——”
她話音一頓,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竟閃電般地將手中拈著的另一隻未被封存的斷腸蠱活體,猛地刺向自己另一隻未戴手套的手腕!
“青衣不可!”玄塵子驚呼。
“羅姑娘!”雲夢謠也失聲喊道。
但羅青衣動作快如鬼魅,根本不容阻止!那烏黑的蠱蟲瞬間沒入她白皙的手腕,隻留下一個細微的紅點。
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斷嶽更是目瞪欲裂:“你瘋了?!”
羅青衣卻恍若未聞,隻是迅速盤膝坐下,閉目凝神。她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一層淡淡的青氣自手腕傷口處開始蔓延,與蕭斷嶽中的是同一種蠱毒!但她周身卻開始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場,冰冷、理智,仿佛將自身化作了一個絕對客觀的“藥爐”與“戰場”。
“以身為鼎,親嘗百草……你這是在與閻王賭命!”玄塵子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這是醫道中最凶險、也最極致的“嘗毒”之法!他不敢怠慢,立刻拂塵連點,數道精純的保命清氣渡入羅青衣體內,護住她的心脈與主要臟器。
羅青衣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斷腸蠱的毒性在她體內瘋狂肆虐,如同無數細小的刀片在切割經脈、腐蝕內臟。但她強大的意誌力和對自身身體的精確掌控力,讓她強行保持著清醒,以內視之法,細致地感知、分析著蠱毒的每一分變化、流動的軌跡、以及毒性爆發的節點。
時間一點點過去,石窟內靜得可怕。蕭斷嶽強忍劇痛,擔憂地看著羅青衣。雲夢謠雙手緊握,默默祈禱。公輸銘和林聞樞緊張地戒備著四周,防止再有蠱盅異動。陸知簡則飛快地記錄著羅青衣身體表麵浮現出的、因毒素而產生的細微顏色變化和氣息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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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羅青衣緊閉的眼皮下,眼球急速轉動。她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雖布滿血絲,卻銳利如刀!
“取……朱砂三錢,百年雷擊木粉一兩,金線蓮汁液三滴,混合……以無根水送服……快!”她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語速極快地報出一連串藥名和劑量,同時,她抬起未中毒的手,指尖真氣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刀,閃電般在蕭斷嶽手臂的幾處特定穴位連點!
蕭斷嶽隻覺得手臂一陣劇痛,那蔓延的青黑色竟被她生生截停在肩胛之下!同時,一股腥臭的黑血從她點過的穴位處激射而出!
羅青衣報出的藥材,皆是他們隨身攜帶或石老藥師備下的解毒之物。雲夢謠和陸知簡立刻手忙腳亂地翻找、配製。玄塵子則持續以清氣護住羅青衣心脈,助她對抗體內肆虐的蠱毒。
藥粉很快配好,混合著無根水,給蕭斷嶽灌下。藥力化開,一股灼熱之意順著經脈流向手臂,與那陰寒的蠱毒激烈交鋒。蕭斷嶽悶哼一聲,手臂上青黑色與正常膚色交界處,發出“滋滋”聲響,冒出縷縷黑煙,劇痛更甚,但他能感覺到,那侵蝕之力正在被遏製、逼退!
而羅青衣自己,在報出藥方後,便再次閉目,全力對抗體內的蠱毒。她臉色青白交替,身體微微顫抖,汗出如漿,顯然正處在極度凶險的關頭。她不僅要抵抗毒性,還要分心維持對蕭斷嶽手臂穴道的封禁,負擔極重。
“羅姑娘……她撐得住嗎?”雲夢謠看著羅青衣痛苦的模樣,憂心忡忡。
玄塵子麵色凝重無比:“她在以自身意誌和醫道修為,與這斷腸蠱進行一場豪賭。勝,則洞悉蠱性,救人性命;敗,則……萬劫不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刻,羅青衣不再是那個冷冰冰的用毒高手,而是一個以自身性命為籌碼,踐行醫者之道的勇者。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煎熬無比。
突然,羅青衣身體猛地一顫,張口噴出一小口色澤暗紅、帶著細碎冰晶的淤血!淤血落地,竟將岩石腐蝕出一個小坑!
然而,在她噴出這口淤血後,她臉上的青氣卻迅速退去,雖然依舊蒼白,但氣息卻逐漸平穩下來。她緩緩睜開眼,眼神雖然疲憊,卻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清明。
“蠱毒……已析清脈絡,暫時壓製。”她聲音沙啞,看向蕭斷嶽,“他的毒,按方服藥,輔以真氣逼出殘毒,三日可清。”
眾人聞言,這才長長鬆了口氣,仿佛打了一場慘烈的勝仗。
蕭斷嶽看著羅青衣虛弱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那雖然依舊疼痛、但顏色已開始轉淡的手臂,這個鐵打的漢子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化作兩個字,沉重如山:
“多謝。”
羅青衣微微搖頭,沒有多言,隻是取出銀針,開始為自己逼出體內殘餘的蠱毒。她的動作依舊穩定,仿佛剛才那場生死一線的賭局,不過是尋常的實驗。
玄塵子看著她,眼中滿是敬佩。青衣閻羅,活人性命,亦敢與閻羅爭鋒!這份膽魄與醫道,令人心折。
經此一役,眾人對這巫蠱聖壇的凶險有了更深的認識。情絲惑心,斷腸噬體,這還僅僅是外圍的蠱盅。前方之路,必定更加詭譎難測。而羅青衣這番搏命試蠱,雖險象環生,卻也為他們應對接下來的危機,積累了寶貴的經驗與……一味對症的解藥。
短暫的休整與療傷後,隊伍再次啟程。隻是這一次,眾人看向羅青衣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由衷的敬意,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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