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詭異的誦念聲與清脆的“叮當”聲，並未持續太久，如同被夜風撕碎的幽魂低語，漸漸消散在濃稠的黑暗與山林嗚咽之中。山穀重新恢複了死寂，但這死寂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墨色的林影深處窺伺。
篝火終於燃起，跳動的火焰驅散了小片黑暗，卻無法驅散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的寒意。我們圍坐在火堆旁，咀嚼著乾硬的麵餅和肉乾，氣氛沉悶。
“剛才那聲音……絕非善類。”玄塵子撥弄著篝火，火星劈啪作響，“似是一種古老的祭祀禱文，夾雜著苗疆巫蠱的某些音節，但又充滿了太平天國拜上帝教那種狂熱的調子……混雜扭曲，聞之令人心神不寧。”
羅青衣將一根枯枝投入火中，冷靜地道：“那‘叮當’之聲，清脆空靈，非金非玉，倒像是……某種骨質或石質的風鈴。在一些古老的葬俗中，此類器物常用於安魂或……招魂。”
招魂？這兩個字讓金萬貫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往火堆旁靠了靠。
丁逍遙閉目感應片刻，睜開眼，眸中帶著一絲疲憊與凝重：“此地氣機極其混亂，龍脈走勢在此似乎被強行扭曲、割裂，殘留著強烈的兵戈煞氣與一種……虛幻的願力。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氣機最為紊雜之處。”
“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也找錯了地方。”蕭斷嶽擦拭著他的工兵鏟，悶聲道，“對，是因為此地確有古怪；錯，是因為這古怪比我們想的更邪門。”
一夜無話，但無人能安眠。林間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足以讓我們驚醒，握緊身邊的武器。
翌日清晨，山穀中彌漫起乳白色的濃霧，能見度不足十步。霧氣濕冷，帶著一股淡淡的、如同信中所言的甜膩香氣，吸入肺中，初時不覺，久了竟讓人有些頭暈目眩，心生煩躁。
“霧氣有毒，或至少能擾人心智。”羅青衣立刻取出她配置的避瘴丸，分給眾人含服。藥丸入口，一股清涼辛辣之意直衝頭頂，方才那絲煩惡感才稍稍壓下。
我們收拾好行裝，用浸濕的布巾掩住口鼻，沿著昨夜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深入山穀。濃霧如同厚重的帷幕，將一切都掩蓋起來，腳下的路變得模糊不清，四周的景物也隻剩下扭曲的輪廓。隻能依靠玄塵子的羅盤和丁逍遙對氣機的微弱感應，勉強辨認方向。
越往深處走，地勢越發崎嶇，怪石嶙峋，枯死的樹木形態也越來越詭異，枝杈扭曲，如同掙紮的鬼影。地麵上開始出現一些散落的、風化嚴重的石塊，仔細看去，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又像是被歲月磨蝕的圖案。
“這些石頭……擺放的位置似乎有某種規律。”玄塵子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幾塊半埋在泥土中的石塊，“像是某種陣法的殘跡，但風格古老，並非中原路數，也與苗疆常見的巫陣不同。”
正說著，走在前方探路的蕭斷嶽忽然低喝一聲：“有東西！”
我們立刻戒備起來，循聲望去。隻見前方濃霧中，隱約出現了一片影影綽綽的黑影。走近些才看清，那竟是一片殘破的、由木頭和夯土構築的營寨遺跡！柵欄東倒西歪，了望塔已然坍塌，隻剩下幾根焦黑的木樁倔強地指向霧蒙蒙的天空。地麵上散落著生鏽的刀劍碎片、破損的陶罐，甚至還能看到幾具半埋在泥土中、早已化為白骨的屍骸，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爛，但從那粗布的質地和殘存的樣式來看，絕非近代之物。
“是當年翼王殘部的營地？”金萬貫蹲下身，撿起一塊生鏽的箭簇，辨認著上麵的痕跡。
玄塵子麵色凝重地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被濃霧遮蔽的天空，手指掐算片刻，沉聲道：“此地風水極凶，乃‘困龍絕地’，四麵環山，氣不通，水不流，隻進不出。當年石達開兵敗至此，已是窮途末路，在此紮營，無異於自陷死局。難怪……”
他的話沒說完，但我們都明白。難怪此地怨氣如此之重，煞氣經年不散。
我們穿過這片死寂的營地遺跡，心情愈發沉重。每一具沉默的白骨，每一片生鏽的兵刃，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那場驚天動地的悲劇與絕望。
繼續前行了約莫一裡多地，前方的霧氣似乎淡薄了一些。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頭皮陣陣發麻！
那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穀中窪地。而在這片窪地上，密密麻麻、高低錯落地矗立著數以百計的……木樁！
這些木樁大多由碗口粗的硬木製成，深深打入地下，露出地麵的部分約有一人多高。許多木樁已經腐朽開裂，長滿了黑綠色的苔蘚。但讓我們驚駭的，並非木樁本身，而是木樁頂端放置的東西！
那是一個個灰白色的、如同碗盞大小的……骷髏頭！
並非人類的頭顱，看那形狀和大小，更像是猿猴或某種小型山魈的頭骨。每一個頭骨的天靈蓋都被平整地切開，內部被掏空。此刻，在那空蕩蕩的頭骨顱腔之內，竟然都放置著一盞小小的、燃燒著的……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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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焰並非尋常的黃色或紅色，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幽藍色的火焰！成百上千盞幽藍的燈火，在濃霧彌漫的窪地中靜靜燃燒，無聲無息，彙聚成一片令人靈魂戰栗的藍色光海。
而在每一根木樁之下，都堆積著一小圈由各種野獸骨骼、羽毛、彩色石子以及早已乾枯變色的草藥編織物組成的奇異圖案，像是某種獻祭的祭壇。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香氣，在這裡濃鬱到了極點，幾乎化為實質，而那幽藍燈火燃燒時，似乎也在散發著一股冰冷而邪異的氣息。
“天燈……這就是‘天燈’！”金萬貫聲音發顫，指著那片幽藍光海，臉上毫無血色。
我們都想起了那封密信，想起了關於“天燈”葬俗的傳說。以頭顱為燈盞，點燃魂火，溝通幽冥……眼前這詭譎而壯觀的一幕，無疑正是那失傳已久的恐怖古俗！
然而，更讓我們心驚的是，在這片“天燈”林立的窪地中央，似乎還矗立著什麼東西。由於霧氣繚繞和燈光的乾擾，看不太真切，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更加高大、更加龐大的黑影輪廓，仿佛一座古老的祭壇，或者……一具巨大的棺槨？
就在我們被這“天燈魂葬”的景象所震撼，心神搖曳之際，那昨夜聽到過的、低沉而狂熱的誦念聲，再次毫無征兆地，從霧氣深處，從那中央黑影的方向，幽幽傳來！
這一次，聲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邊低語！而那清脆空靈的“叮當”聲，也再次有節奏地響起，與誦念聲交織在一起，如同為這邪異的儀式奏響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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