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在南海的萬頃碧波上已經航行了三日。初離港口時還能見到零星漁船,越往東行,海天之間便隻剩下他們這一葉孤舟。天空並非總是湛藍,時常有厚重的、飽含水汽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下,仿佛觸手可及。陽光艱難地穿透雲隙,在海麵上投下破碎搖曳的光斑,旋即又被湧來的浪濤吞沒。
海風帶著鹹腥和一股隱約的、仿佛硫磺般的奇異氣息,吹拂在臉上,粘膩而沉悶。海浪不像內河那般溫順,它們如同無數座墨綠色的、移動的山丘,無聲地隆起,又轟然塌陷,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敬畏的力量。船身在這無儘的起伏中,發出吱吱嘎嘎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散架。
丁逍遙大部分時間都站在船頭,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任憑風吹浪打,目光始終銳利地掃視著前方每一片水域,每一個可能出現的島嶼黑影。他的內力在緩慢恢複,但眉宇間的凝重卻未曾散去。在這浩瀚無垠的大海之上,人力顯得如此渺小,追蹤幾個刻意隱匿行蹤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金萬貫則顯得有些焦躁,他習慣了陸地上的算計與周旋,對這種完全依賴自然和運氣的前景感到不安。他時不時鑽進船艙,與那沉默寡言的船老大核對海圖,試圖從老人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和簡短的方言中,摳出更多關於硇洲島乃至更東方海域的信息。
“老哥,再往東,除了硇洲,還有什麼地方能藏人?”金萬貫遞過去一壺烈酒,試圖撬開船老大的嘴。
船老大接過酒,渾濁的眼睛望了望東方水天相接之處,那裡雲霧繚繞,仿佛隱藏著無儘的秘密。他灌了一口酒,用生硬的官話含糊道:“東邊……海大得很……硇洲往外,還有‘鬼哭嶼’、‘迷魂灘’……再往深了去,老輩人說有‘仙山’,可那都是騙娃娃的……霧氣重,暗礁多,船進去,十有八九出不來……”
他的話語零碎,帶著漁民對未知深海的天然敬畏。
第四日午後,天色驟然變得更加陰沉,墨色的雲團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海風裡那股硫磺氣息越發明顯。遠處天際,隱隱有雷聲滾動。
“要起大風浪了!”船老大臉色一變,急忙指揮水手降下部分船帆,調整航向,“得找個地方避一避!”
然而舉目四望,除了茫茫海水,隻有右前方極遠處,隱約有一個小黑點,像是一座很小的孤島。
“去那邊!”丁逍遙當機立斷,指向那個黑點。
帆船在越來越洶湧的波浪中艱難地向著孤島方向駛去。隨著距離拉近,那島嶼的輪廓漸漸清晰。它確實不大,島上怪石嶙峋,幾乎看不到植被,隻有最高處似乎有一座低矮的、類似廟宇的建築輪廓,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孤寂。
就在船隻即將靠岸時,一陣怪異的大風毫無征兆地刮來,卷起漫天鹹濕的水汽,視野瞬間變得模糊。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極其細微、若有若無的鈴鐺聲,空靈而詭異。
“小心礁石!”船老大大聲提醒,水手們拚命操控著船舵。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帆船終於有驚無險地靠上了小島唯一一處勉強可以停泊的淺灘。眾人剛拋下錨鏈,豆大的雨點便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瞬間連成一片雨幕,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丁逍遙和金萬貫穿上蓑衣,踏上這座荒涼的小島。腳下是濕滑的黑色礁石,被海浪衝刷得千瘡百孔。雨水衝刷著石縫間稀疏的、耐鹽堿的雜草,空氣中彌漫著海藻腐爛和雨水清新的混合氣味。
兩人沿著一條被雨水彙成溪流的小徑,向著島嶼最高處那座建築走去。走得近了,才發現那並非廟宇,而是一座極其簡陋的石屋,以不規則的黑石壘成,低矮而堅固,仿佛已在此屹立了數百年,與島嶼本身融為一體。
石屋沒有門,隻有一個低矮的洞口,裡麵黑黢黢的。
丁逍遙示意金萬貫警戒,自己則矮身鑽了進去。
石屋內光線昏暗,隻有角落裡一盞小小的、燃燒著某種魚油的油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和一股淡淡的腥氣。屋內陳設簡單到近乎一無所有,隻有一張石床,一個石凳,以及一個背對著門口、坐在蒲團上的身影。
那身影穿著一件早已褪色、打滿補丁的灰色布袍,頭發灰白,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身形消瘦,仿佛隻剩下一把骨頭。
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那身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了過來。
燈光映照下,是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乾涸河床般的臉,皮膚是長年經受海風洗禮的古銅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窩深陷,瞳孔卻異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迷霧,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平和與……一種深深的憂慮。
他的目光在丁逍遙臉上停留片刻,又掃了一眼門口警惕的金萬貫,最後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蒼老,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印入人心:
“風浪將起,迷途的羔羊,為何闖入這片被詛咒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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