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號”切開墨藍色的海麵，柴油機的轟鳴成為這片空曠天地間唯一執拗的節奏。離岸已兩日，舉目四望，皆是茫茫無際的海水，天空低垂，鉛灰色的雲層與深色的洋麵在遙遠的天際線模糊成一片，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船艙內，氣氛比窗外的天氣更加沉悶、粘稠。那無處不在的、緩慢推進的“金屬詛咒”，如同無形的腐蝕劑，不僅侵蝕著他們的身體，更在悄然瓦解著這個本就因巨大損失而搖搖欲墜的團隊。
公輸銘變得愈發焦躁不安。他幾乎每隔一小會兒就要檢查一次自己手背上那片已經擴大至硬幣大小、顏色深得發黑的斑塊。皮膚的硬化範圍已經蔓延到了指關節，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屈伸手指時那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仿佛關節裡被灌入了細小的鐵砂。他開始無意識地用指甲用力摳刮那片區域，直到皮破血流，但那青黑色的底層皮膚依舊頑固，毫無痛感，隻有一種更深沉的麻木。
“沒用的……摳不掉的……”他喃喃自語，眼神裡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慌，“它在往裡長……往骨頭裡長！我們會變成什麼？像王老六那樣？還是像那些……那些青銅怪物？”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在嘶吼，引得不遠處正在擦拭儀器的老刀和幾名船員投來警惕而沉默的目光。
“夠了，公輸！”阿吉低聲喝道，他自己的心情也煩躁到了極點。手臂上的斑塊帶來的刺癢感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神經，而胸口那黑色石蠱傳來的灼熱也時強時弱，仿佛在與體內的異狀進行著某種無聲的對抗。“慌有什麼用？封九淵的藥至少能延緩！”
“延緩？延緩然後呢？”公輸銘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阿吉，“等著它慢慢把我們全都變成金屬雕像？還是等著到了那個鬼才知道在哪裡的屍礁，被更可怕的東西弄死？我們根本就不該來！不該下那個湖！蕭大哥已經死了！我們呢？我們還能回去嗎？！”
他的話語像刀子一樣戳在每個人的心上。蕭斷嶽犧牲的慘烈畫麵再次浮現在眾人眼前，混合著對自身異變的恐懼，讓船艙內的空氣幾乎凝固。
一直沉默照顧丁逍遙的雲夢謠，此刻也紅著眼圈抬起頭，聲音帶著哽咽：“公輸兄弟，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們……我們沒有退路了。”
“退路？我們本來可以有的！”公輸銘情緒徹底失控，他指著被符籙封鎖的房間，“是他！是金萬貫！要不是他當初在墨江著了道，引來了那些鬼東西，我們怎麼會去碰那該死的古城？他現在變成那副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個累贅！帶著他，我們遲早都要被他害死！”
這話一出，連玄塵子的臉色都變了。“公輸居士！慎言！萬貫亦是受害者！”
“受害者？我看他快變成加害者了！”公輸銘口不擇言地吼道，“你們沒看見他看人的眼神嗎？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神！還有他喉嚨裡那聲音……我晚上根本不敢睡！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撲過來？！”
一直壓抑的矛盾終於被赤裸裸地掀開。對前路的絕望，對詛咒的恐懼，最終轉化成了對同伴的猜忌與排斥。公輸銘的話雖然偏激，卻也道出了部分人心底不敢言說的擔憂。金萬貫的狀態實在太詭異了，就像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阿吉看著狀若瘋狂的公輸銘，又看了看麵色蒼白的雲夢謠和眼神複雜的玄塵子，心中一片冰涼。他知道，團隊的信任何團結，正在這無形的壓力下迅速崩解。
“我們沒有選擇，公輸。”阿吉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拋棄萬貫，我們和‘觀山太保’那些人有何區彆？南海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再凶險，也得闖。”
“希望？狗屁希望！”公輸銘慘笑一聲，猛地從金屬箱裡抓出幾顆“赤陽丹”塞進口袋，轉身就向艙外衝去，“你們去闖你們的希望吧！我不奉陪了！我要回去！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陸地上！”
“攔住他！”玄塵子疾呼。
阿吉一個箭步上前，想要抓住公輸銘，但公輸銘此刻情緒激動，力氣奇大，猛地甩開阿吉的手，一頭撞開艙門，衝上了搖晃的甲板。
外麵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海風凜冽。
“讓我下船！我要回去！掉頭！快掉頭！”公輸銘對著正在駕駛室外的林船長和老刀等船員瘋狂地揮舞著手臂。
林船長是個麵容黝黑、飽經風霜的老水手，他皺著眉頭，看著狀若癲狂的公輸銘，又看了看追出來的阿吉和玄塵子，沉聲道：“這位先生，船已入深海，不可能掉頭。請你冷靜點，回艙休息。”
“我不回去！那是去送死！”公輸銘歇斯底裡地喊著，竟試圖去搶奪船舵。
老刀眼神一冷，帶著兩名船員上前，輕易地製住了失控的公輸銘。
“給他打一針鎮靜劑，關進底艙儲物間，讓他冷靜冷靜。”林船長麵無表情地下令，語氣不容置疑。在這茫茫大海上，船長的權威是絕對的。
公輸銘被強行拖走，他絕望的哭喊和咒罵聲在風雨中漸漸遠去。
阿吉站在雨中，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鹹澀的海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他看著公輸銘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船艙內搖曳的燈光，以及那扇貼著符籙的、關著金萬貫的房門。
團隊的裂隙，已然無法彌補。前路未卜，內憂外患，這艘駛向未知的“破浪號”，仿佛正航行在一條更加危機四伏的航線上。而南海的深處，那傳說中的“百舸屍礁”，似乎正張開黑洞洞的巨口，等待著這支分崩離析的隊伍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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