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裹挾著煤灰撲在洛川的帆布工作服上。他望著車間牆上的掛鐘,秒針剛跳過四點,正要鬆口氣摘下滿是汗漬的護目鏡,就聽見宋班長扯著嗓子喊:都彆走!李書記要開全員會!
會議室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二十來個司爐工擠在鐵皮折疊椅上,安全帽摞在膝頭。洛川數著牆上剝落的標語,聽著李剛書記在講台前踱步的腳步聲——這位剛從部隊轉業的乾部,軍裝袖口還留著筆挺的折痕,此刻正用紅筆敲著筆記本:同誌們,今天的批評與自我批評會,是要刀刃向內找問題!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洛川盯著自己開裂的勞保鞋,聽見後排工友偷偷打哈欠的聲音。
車間主任林廣生半倚在椅背上,工裝口袋裡的煙盒棱角分明,老李啊,他用扳手敲了敲鐵皮桌,大家都很辛苦,家裡還有娃娃等著......
林主任!李剛突然轉身,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發出脆響,政治學習是頭等大事!當年在部隊,戰士們打了三天三夜仗,照樣雷打不動開總結會!他額角青筋凸起,個彆同誌眼裡隻有老婆孩子,這是嚴重的思想滑坡!
洛川看見林廣生喉結動了動,這位在爐膛前摸爬滾打十幾年的老師傅,此刻卻像被定住了似的。窗外傳來運煤車的轟鳴聲,有人偷偷歎了口氣。
我先說!林廣生突然站直,扳手在掌心轉了個圈,作為車間主任,我沒能帶好隊伍,沒讓同誌們把團結友愛放進心裡......他聲音平穩,卻讓洛川想起上次檢修時,主任手把手教他調整風門的模樣。
這話像打開了閘門。我也檢討!副班長周心河蹭地站起來,安全帽差點掉在地上,我不該總抱怨夜班苦,工人階級就該有鋼鐵般的意誌!
秦海舉起右手:“我以後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以後我都要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
洛川看著工友們此起彼伏的發言,那些平時隻會罵臟話的糙漢子,此刻卻像背誦課文般整齊。
輪到洛川時,他的喉結在滿是煤灰的脖頸間滾動。白熾燈的光暈裡,無數細小塵埃懸浮成河,恍惚間與去年寒冬那場鍋爐爆管事故的蒸汽重疊——當時衝天的白霧中,林主任把防火毯往肩上一甩,帶頭衝進隨時可能二次爆炸的爐膛。此刻會議室的空氣突然變得滾燙,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裹著記憶裡的轟鳴:每回遇到險情,都是林主任舉著應急燈衝在最前頭......
團結就是力量!我覺得團結就是力量!這句話出口時,不知誰重重拍了下鐵皮椅。
洛川看見林廣生主任垂在褲縫邊的手指微微發顫。而李剛書記握筆的指節泛白。
洛川的目光掃過工友們沾著煤漬的臉龐,想起無數個搶修的深夜,大家用肩膀扛著滾燙的管道,汗珠砸在滾燙的金屬上騰起的白煙。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角落裡突然迸出一句走調的歌聲。
洛川循聲望去,是總愛偷摸抽煙的老陳,此刻漲紅著臉,安全帽被攥得變了形。
緊接著二十多名沙啞的嗓音轟然炸開,有人敲著鐵皮桌打節拍,有人拍手伴奏。
李書記僵在原地,而林主任不知何時已經老淚縱橫。
歌聲衝出斑駁的玻璃窗,驚飛了煤堆上覓食的麻雀。落日的風卷著煤灰掠過晾衣繩,與雄渾的旋律纏繞成團。
散會時,西天的晚霞把那根高聳入雲的煙囪染成了血色。
洛川已經顧不得去澡堂洗澡,踩著滿地碎金往家跑。
歌聲仍在廠房的鋼架間回蕩,驚起一群歸巢的鴿子,它們撲棱棱掠過晾著工作服的鐵絲,翅膀剪影與夕陽下的煙囪輪廓漸漸重疊。
洛川一路小跑穿過天井,工裝褲腿上的煤灰揚起一路煙塵。走進廚房的一瞬間,蒸米飯飄出的香氣裹挾著雞蛋的腥味撲麵而來。
見站在凳子上戰戰兢兢小身板。他心裡猛地一緊,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去,正撞見洛夏踮著腳尖,顫巍巍地伸手去夠冒著熱氣的鍋蓋子。
夏夏彆動!
洛川一個箭步衝上前,粗糲的手掌穩穩托住女兒單薄的後背,將她從搖晃的木凳上抱下來。
驚魂未定的他蹲下身,額頭抵著女兒毛茸茸的發頂:夏夏,鍋裡的蒸汽能燙掉一層皮,下次不許這樣了。
洛夏仰起沾著汗漬的小臉,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給你蒸雞蛋羹了!
灶台上,紅白相間的瓷碗裡盛著打散的蛋液,表麵還浮著幾顆沒攪開的蛋黃,像撒在銀河裡的星星。
洛川用筷子尖蘸了一點嘗,微微的鹹香裡帶著女兒特有的笨拙心意。
爸爸想吃雞蛋羹嗎?洛夏拽著洛川的衣角搖晃,發梢還沾著方才搬凳子時蹭到的蜘蛛網。
洛川掀開鍋蓋,蒸騰的白霧瞬間散發著米飯的香味,他指著氤氳的熱氣耐心解釋:你看,這就像咱們廠裡的鍋爐,不小心碰著會受傷的。
站在燒火凳邊的洛麗絞著圍裙,眼眶泛紅:爸...是我沒看好妹妹...
話音未落,洛川已經兩步走到洛麗身旁,笑著揉亂她的辮子:傻丫頭,我還能不知道?準是夏夏小饞貓非要逞能。
等蒸汽稍稍散去,洛川小心翼翼地把瓷碗放進蒸籠,轉頭問蹲在灶台邊的洛夏:小廚師,這樣對嗎?
洛夏立刻來了精神,踮著腳比劃:對對!還要蓋上蓋子,燒大火!
洛川瞥見旁邊案板上的兩個雞蛋和白菜蘿卜,挑眉問道:那這兩個雞蛋怎麼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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