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師舉著喇叭的手猛地一頓，那隻磨得發亮的鐵皮喇叭“哐當”一聲砸在碎石地上，在寂靜的山間撞出一串脆響。
他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脊背挺得筆直，眼睛瞪得滾圓，瞳孔裡映著不遠處躥起的橙紅火苗，半邊臉被火光烤得發燙，半邊臉浸在山影的陰涼裡，明暗交錯間，連額角暴起的青筋都看得分明。
旁邊圍坐的同學們也都像被按了暫停鍵，手裡滋滋冒油的烤串、盛著酸梅湯的搪瓷碗接二連三地“啪嗒”掉在地上，竹簽子滾了滿地，湯水在草葉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大家張著嘴，連呼吸都忘了似的，隻盯著那團突然從帳篷角落躥起來的火焰，眼睜睜看著它卷著帆布往上爬，空氣裡瞬間彌漫開焦糊的味道。
也就一兩秒的功夫，高老師喉嚨裡發出一聲渾濁的低吼，率先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吼道：“快！男生過去，女生看好自己的營地和火堆！”
話音還裹在風裡沒散開，他已經像陣風似的衝了出去，運動鞋踩在碎石上“咚咚”作響，褲腳被路邊的灌木勾出了毛邊也渾然不覺。
洛夏和洛陽幾乎是同時從地上彈了起來，身影快得像兩道掠過草尖的風。
洛夏指尖輕輕揚起時，一串青玉色的漣漪正從半空漫下來，像被誰抖開的絲綢，帶著濕潤的光澤罩向火苗——隻聽“噗嗤”一聲悶響，那片正囂張的火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間矮了下去，一大片焦黑的帆布露出來，還冒著嫋嫋白煙。
洛陽凝神抬起手腕，一股冷氣推了出去，一道藍光蓋住了那嫋嫋的白煙。
緊接著，幾點碎金似的星芒從洛夏手邊躍出，順著風勢掠過火場，帶起一陣清清涼涼的風，混著草木的氣息漫過來，連空氣裡的焦糊味都淡了許多，一切又落回寂靜裡。
同學們這才如夢初醒，尖叫聲、呼喊聲像潮水似的湧起來，驚飛了樹梢棲息的夜鳥。
男生們顧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抄起旁邊的鋁製水盆、豁了口的搪瓷盆就往泉眼跑，涼鞋踩進泥水裡濺起水花，打濕了褲腿和t恤，冰涼的觸感貼著皮膚也顧不上擦。
女生們也沒閒著，有的扯著嗓子朝遠處紮營的班級喊人，聲音都劈了叉，有的手忙腳亂地搬開帳篷旁碼好的柴火堆，木柴撞在一起發出“砰砰”的響，指尖被木刺紮破了也隻是往褲子上蹭蹭血，眼裡隻盯著那片剛熄滅的火場，生怕火星再竄起來。
隻是沒人注意到，這場火滅得有多蹊蹺——明明大家手裡的水盆還空著，泉眼的水還沒端回來半滴，那火怎麼就憑空熄了？
有幾個離得近的同學恍惚記得，火滅的那一刻，好像有無數隻螢火蟲似的光點從頭頂飛過去，亮得像揉碎的星星，尾尖還拖著淡金色的光痕。
緊接著就有股風漫過來，不是山間涼颼颼的夜風，倒像是帶著花蜜的春風，吹得人鼻尖發癢，連心跳都跟著輕緩了些。
這火剛燒起來就滅了，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滅的燭芯。周圍幾堆篝火還在劈裡啪啦地燃著，火星子打著旋兒往上飄，映得大家臉上暖融融的，倒顯得剛才那場小騷動像場幻覺。
高老師喘著粗氣跑到被燒的帳篷前，蹲下身捏起一把焦黑的帆布灰燼，指尖被燙得縮了縮。小半隻帳篷已經蜷成焦黑的硬塊，邊緣還卷著焦脆的邊，可明明沒見著半滴水漬，怎麼就滅得這麼乾淨？
他皺著眉琢磨半天，忽然覺得後頸一陣發涼，猛地抬起頭望向墨藍色的夜空，星星在雲隙裡明明滅滅，他下意識地合起手掌，聲音裡帶著點顫：“這是座神山啊，有聖靈庇佑……”
同學們聽了這話，也跟著往天上望，七嘴八舌地接起話來。
“我剛才看見流星雨了！就是它飛過去把火撲滅的！”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生踮著腳喊，手指還指著光點消失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
“哪是流星雨啊，明明是一大片螢火蟲，綠瑩瑩的，飛得可快了！”旁邊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鏡框，語氣篤定得很。
“還有股風呢，暖暖的，吹過來的時候空氣都是甜的，”穿綠色裙子的女生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嘴角還帶著點後怕的哆嗦，“肯定是山神顯靈了。”
夜風卷著篝火的熱氣漫過來，把大家的話音揉在一起，散進黑沉沉的山林裡。隻有洛夏悄悄往洛陽身邊靠了靠，指尖還殘留著剛才催動風勢時的微麻感，她望著大家虔誠又興奮的臉，忽然覺得，這山間的秘密，好像比篝火還暖呢。
人群裡，隻有尹書恒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牢牢鎖在洛夏和洛陽身上。方才那片混亂裡，所有人都慌了神，唯有他站在篝火的陰影裡，將兄妹倆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見兩人幾乎是貼著地麵“掠”出去的，身影快得像兩道劈開夜色的閃電，帶起的風甚至掀動了他腳邊的草葉。
洛夏跑在前麵，臨到火場邊忽然定住，脊背挺得筆直，雙手在胸前輕輕交疊，眼睫垂下時遮住了眸底的光，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聲息，連呼吸都放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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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指尖極輕地往斜上方一撩，那串青玉色的漣漪就從半空漫了下來，不是水流的形態，倒像是被月光浸過的絲綢，泛著溫潤的光澤，穩穩地壓向跳動的火焰，連空氣都跟著泛起一層清涼的波動。
緊接著，洛陽也動了。他掌心朝前猛地一揮，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卻真有一陣風卷了過來，帶著草木的清氣，貼著地麵掠向火場邊緣，像是在為那片青玉色漣漪“開路”。
風過之處，篝火堆裡濺出的火星子都被壓了下去，連旁邊帳篷的帆布都隻輕輕晃了晃，絲毫沒被波及。
尹書恒的心臟“咚”地撞了下胸腔，攥著搪瓷碗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這也太離奇了——那漣漪是什麼？那風又是怎麼回事？尋常人哪有這樣的本事？
他盯著洛夏垂在身側的手，剛才那串青玉色的光明明是從她指尖漾開的，清晰得不像幻覺。還有洛陽，他揮掌的動作乾脆利落，那風就像聽他號令似的，來得快，去得也巧。
周圍的同學還在為“聖靈庇佑”歡呼，沒人注意到角落裡尹書恒驟然變了的臉色。他喉結動了動，悄悄往後退了半步，躲進篝火照不到的陰影裡，目光依舊沒離開那對看似平靜的兄妹。
這家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總不能是……妖怪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尹書恒自己都打了個寒噤。可除了這個解釋，他想不出更合理的答案了。
他望著洛夏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的側臉，剛才她屏神凝氣的樣子，分明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篤定，仿佛那片火不是被“熄滅”的，而是被她“收”起來的。
夜風忽然涼了些，吹得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子濺到他腳邊。
尹書恒猛地回神，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衣領，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驚又疑，說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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